老照片里的情深意长

□ 陈海珍

“老年人之所以幸福，有很多。第一，他要有一个老伴儿。这是最好的，因为老来是伴嘛。大家可以相互扶持。第二呢，要有一群老友。一定要有一群老朋友，大家一起回忆。然后呢，要有一个老窝。熟悉的房子闭着眼睛都知道早上起来摸到哪儿就是你的厨房，摸到哪儿是你的书房。然后呢，要有一点老底。就自己还存着一点钱，一点私房钱。所以有老伴儿、老友、老窝、老底，就会很幸福。”

———《鲁豫有约》

母亲一直珍藏着一张老照片，这张照片已经有将近五十年的历史了，微微泛黄的相纸，显示着它所历经的沧桑。照片上的四个年轻女子，是母亲和她一起长大的三个伙伴。清一色的蓝布上衣，清一色的齐耳短发，清一色的胸前佩戴着毛主席纪念章。不仅发型、服饰，连同表情都打上了时代的烙印。这张照片拍摄于一九六五年，那时她们刚刚二十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龄，虽已饱尝了生活的清苦，但也享受着属于她们的欢乐。

同村的这四个伙伴，白天共同在生产队里耕田种地修沟渠，夜晚睡在一盘土炕上，借着木格窗棂里透过来的淡淡月光，叽叽喳喳地分享着心底的秘密，诉说着青春的甜蜜与烦恼。她们一起做针线，一起识字，一起唱样板戏。你有空帮我看看绣花的丝线颜色是不是搭配得当，我有空帮你纠正一下《智斗》一段的音准和唱腔。今天你来我家尝尝我娘蒸的野菜团子，明天我去你家喝喝你爹熬的玉米糊糊。青春的时光被一件件快乐的事情充盈着，忘记了生活的清苦，或许她们那时心里并不知道什么是清苦。后来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四个亲密无间的伙伴就像老屋房梁上那窝家燕，纷纷栖息在属于自己的枝头上，衔泥打窝开始了自己的生活。生儿育女的忙碌，柴米油盐的琐碎，再加上交通通讯的不便利，儿时那些友谊与经历只能像一杯陈年老酒封存在记忆深处。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间儿女们成家立业，孙子孙女也都拉扯大了，她们也已经是年近古稀，华发如银了。此时她们终于有了自己的闲暇时光，忙碌了一辈子的她们，乍一闲下来，日子变得空洞和单调起来。那些忙碌的片段，那些青春的影像，那些封存在心底的记忆慢慢复苏，她们开始强烈地怀恋儿时的时光，想念一起长大的伙伴。记得有段时间，简直是全家总动员似地帮母亲找同伴的联系方式。等联系到她们时，才知道她们也是想方设法地找着对方。就这样将近五十年没见过面的伙伴，终于又聚在了一起。年前一个冬日的下午，阳光暖暖地照进来。客厅里顿时洋溢着一种温暖而生动的气息，茶香氤氲。三个年近古稀的老太太，忘记了年龄，忘记了满头华发，老朋友相见仿佛又回到了久远的乡村，回到了曾经的青春年少。当被遗忘了的乳名被对方轻声唤起，暖暖的感觉在心底蔓延。美不美，家乡水；亲不亲，故乡人。打开记忆的闸门，曾经的时光与经历就像一幅幅画面在每个人的脑海里闪现：我记得你麦收时脸颊流淌的汗水；你记得我冬日冻得青紫的脸庞；我记得你唱样板戏时的淡淡装束；你记得我上台前忘记台词的尴尬和慌张；我记得你刺绣时的笨拙与懊恼，你记得我穿上嫁衣离家时的泪洒衣裳……

如今皱纹布满她们的双颊，但她们的眼里都有彼此年轻的影像。近五十年的别离并没有让她们感觉到陌生。你一言，我一语，争先恐后地诉说着自己这么多年来的故事，高兴处便开怀大笑，动情时也泪眼婆娑。那个下午被话语填充得满满的，这几十年来的经历浓缩成一串串语言，弥补了这些年来的牵挂与思念。

自从那次相聚之后，空闲的日子变得充盈起来了。隔三差五一个电话互通信息，感知彼此冷暖。这失而复得的友谊又得以在岁月的长河里汩汩流淌，让平淡的日子有了些许期待。

虽然有城市与农村的地域差异，但是贮满友谊的心里没有距离。一盒普洱茶，一条珍珠链，那是你的情；一篮小红枣，几个大南瓜，那是我的意。任何的物品在绵亘了几十年的友谊面前，都失去了它原有的价值，她们只有一个名字就是情谊。不管多与寡，不管贵与贱，情谊无价。她们的友情经过岁月的发酵，变得更加醇厚而绵长。

有一次，母亲问我：“你现在不想小时候一起长大伙伴们吗？可能你们都忙，还顾不上，等到了我们这个年龄就会感觉，真是从心里想啊！”其实人到了晚年，有老伴儿、老友、老窝儿、老底儿确实很幸福。其中老伴儿老友更重要，现在不缺吃、不缺穿，物质生活比较富裕，就怕精神上孤独啊！看到她们在一起无拘无束谈笑风生，我真切地感觉到，在这份情谊的滋润下，她们的确很幸福。

不久前，我把这张老照片拿到照相馆翻拍放大压膜。岁月流转，等她们再次相聚时一定再拍一张合影，现在的她们会感觉更幸福，因为五十年的光阴改变的只是她们的容颜，不变的是彼此心中的情深意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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