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的样子 麦坤

诗词于我，有许多的样子。

年幼时，诗词的样子，是懵懂童心中，父亲教诲的字字千钧。那时年幼，每餐吃饭，嘴角沾一些，碗边桌面洒一些，吃完了碗底还剩一些，用母亲的话说，就是我的饭“三分落河，四分落海”，说了很长一段时间，总也扭转不来。有一天父亲就对我念起了那首很多人都知道的诗，说：“粒粒皆辛苦呀！每一粒米里都满是汗水，有耕田的农民伯伯的汗，有碾米的、运米的、卖米的人的汗，也有爸爸妈妈辛苦工作换来大米、辛苦煮饭给你们吃的时候流的汗，你舍得让这些米就这样浪费掉吗？”于是，《悯农》这首诗就是父亲告诫的话语，让我从此珍重对待每一粒米。

求学时，诗词的样子，是朗朗书声中，山河入梦的壮阔雄奇。“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那奔腾咆哮的母亲河，就从遥远的北方来到了我的眼前；“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那蜿蜒万里的长江水，就从母亲的歌声里流入了我的心田；“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那一泻而下的庐山瀑布，就从画报图片中飞溅而出，水花打湿了我明净的眼眸……

离家时，诗词的样子，是月夕与花朝，淡淡萦绕的一缕乡愁。“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千古思乡如一脉，人人对此总伤情；“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最恼月夜人吹箫，曲曲切痛离人心；“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最是游子低徊处，家园千里在梦中……

追梦时，诗词的样子，是世事沉浮中，自强不息的声声激励。“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小学语文老师随口而出的诗句，传递了千年以来的少年奋发之声，激荡着一颗颗寒窗苦读的心灵；“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受挫时一声声吟咏，力量一点点回归；“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迷茫时细想，珍贵的收获大都不与一蹴而就结缘，安下心来，在“千淘万漉”的寂寞辛劳中继续寻觅。

如今，数十年的岁月已成为我的积淀，诗词于我，有了更多更丰富的样子。

吟咏诗词，不似过去单纯追求数量，而逐渐理解了冰心那句“如今便四行六行的小诗，也慢慢地拿起，反复吟诵，默然深思”，皆因每一行千古名句，都是香菱口中的“千斤重的橄榄”，反复玩味，反复咀嚼，其丰富的滋味仍然源源不断，口舌噙香。很长一段时间，我不甚理解陆游为什么把“三万里河东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与“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放在一起，觉得前两句豪迈的景物描摹，与后两句沉郁的国破悲情仿佛不大融合，好像各说各的话。静下心来，反复吟诵后，深深理解陆游四句诗浓重的悲凉与悲壮意味：半壁南宋，北地壮美的山河、北地亲爱的人民，都陷入了侵略者的铁蹄之中，饱受蹂躏，怀着对祖国深沉大爱的人们，内心的煎熬到了何等的地步！

后来，吟咏诗词，不再是我一个人的对影吟哦，而是两个人的和声多音部咏唱。添了一本图文版《唐诗三百首》之后，与女儿齐声诵读，是每日里度过一段美好时光的最佳模式。女儿从一开始的“鹅，鹅，鹅，曲项向天歌”，到现在的“蒹葭苍苍，白露为霜”，七岁的孩童已经渐渐触摸到诗词的音韵之美，有一天冷不丁对我说：“妈妈，我最喜欢《墨梅》，用墨汁画的梅花，不就是黑色的梅花吗？可是她一点儿也不在乎别人说她颜色不好，她只要是梅花就很美了。”令我不禁汗颜于自己七岁时的懵懂。每天清晨，从停车的地方走到女儿的校门口，有着大约两三百步的距离，这段距离，足够我们诵读两三首五言或是七言古诗，于是，我们就这样或迎着晨光，或沐浴微雨，踩着诗韵的节拍，走在前行的路途。

吟咏诗词，成为越来越多人传承国学的日常。无论是《中国诗词大会》，还是《经典咏流传》，都让我看到，有那么多的人，和我一样，深深地爱着这些穿越千百年岁月进入我们内心深处的句子，不为别的，正如冰心所言，这些句子“常在一定环境中，说出你心中要说的话”，其中的深远意蕴，与字面的简洁清隽相映衬着，成为一种不止于巨大反差的震撼。这样的震撼，对每个人来说，会聚合成不一样的次生之美——同一首《敕勒川》，在谷建芬老师的笔下，是欢快的，她所谱写的《新学堂歌之敕勒川》，由孩子们唱来，正如康震老师说的：“好像一群可爱的孩子，正在草原上玩耍，那么的开心，无拘无束。”而由腾格尔唱来，又满是草原的天高地阔、家园的饱满深情。同样是对诗词的诵读，对于武亦姝来说，是每日里从口袋掏出的“最爱苏轼”小集子，让美丽的句子浸润所有的时光；而在白茹云身上，则是强大的精神力量，支撑着身患淋巴癌的她，在艰难地与病魔抗争的道路上升华自我……

诗词就是这样，只要你接近她，她就会幻化出无尽的样子，融入你的眼神、你的声音、你的步态、你的心情、你的向往……直至你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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