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俊高
怀揣非写不可了的题材,就像鸡婆夹着一枚非下不可了的蛋,我慌不择路,懵懵懂懂一头钻进了巴金文学院。
那是2017年的9月30日,龙泉山脚下的巴金文学院,正舒舒服服地享受着秋日的阳光。莫言先生题写的匾额,个性显摆,分量显赫。跲进大院门槛那一刻,我是硬着头皮的。那一刻,我多少还有些责备自己:你跑到这里来干啥?你在这里能够干成个啥?大院的右侧,是巴金纪念馆,大门敞开着,巴老的塑像就在那门口坐着,我更是身心发紧。我甚至虚火进去拜谒,就那样从老爷子的眼皮子底下惶惑而过,溜进了专家楼。不过,仓促间的一瞟,让我明明白白看清了刻在塑像靠壁上的那句话,我晓得,那可是巴老耗费一生挣下的座右之铭:“讲真话,把心交给读者。”
“讲真话,把心交给读者”,这多像儿时父母时常给我打着的招呼:“讲真话哈,莫哄娘哄老子哈!”巴老也在给我打招呼,这声招呼,让我的心神立马安定。要晓得,这题材我已怀胎有年,却一度在写与不写之间纠结。症结就还在于要写就得真写,可真写下来又会是咋样的一个结局?幸逢省作协大掀“万千百十”文学扶贫书写热潮,阿来先生每每提及必是疾呼呐喊:“脱贫攻坚值得大书特书!”我想我这“三农”题材,本就非闯入扶贫大戏不可,这才跟着大伙儿报了选题。省作协将其立项定为重点扶持作品,这无异于给我打了一针鸡血。可是,我身边有过心哥们儿最先并不以为然,嘴里常常嘣出“扶贫小说”“命题作文”“正能量”等“微词”,为我紧捏一把汗。这偏偏又像铅锤,一下又一下地砸击着我那症结。
既安之,则写之。我关闭了QQ,关闭了微信,还干脆关掉了手机。整整一个月,没讲白天黑夜,没管上顿下顿,我把把细细地调配着自己的体力和心力,一字一句地摆着自己心里真实的龙门阵。其实,我本就落草农家,承蒙改革有幸中考就一举及第,学成后又回到乡村执掌教鞭,改行进报社后,多时仍东奔西走在田间地头。我就像茆竂茆眼镜儿一样,对川中这片浅丘情深意笃,对身边的父老敬畏有加,对他们的苦乐了然于胸,对他们的心思洞若观火。我也跟茆竂茆眼镜儿一样,总想实实在在地为他们做成些啥。如是,为村里修建阿弥陀湖有我亲自参战(当然,捞死鱼也有我亲自撑船),为镇上募资修水泥路有我亲自担纲谋划,为氏族编修族谱有我亲自披挂主编,为宗支操办清明会有我亲自捧场助兴,去扶贫联系户给那些遭受了“病虫害”的贫困“小花”重“绣”金身,我更是紧跑在前。此外,我乡下老家就开发出了一股优质矿泉水,我搞新闻调研的基地县就种出了海洋一般的柠檬树,还雄霸了全国产量的百分之八十。我所行走的乡野村落,农林公司、专业合作社、家庭农场等真正似雨后春笋,新农村综合体、新村聚居点、农家别墅、星级农家乐、文化大院等确实是层出不穷。乡村水泥道上,白天你会看见坐着电动轮椅的乡野老人悠悠然东瞧西看;傍晚,有三五成群的村民沿路溜达闲步,顺道去看看晒坝里张家大娘李家大嫂扭坝坝舞……这些,用不着虚构,用不着编撰,更用不着粉饰,足金足两和盘托出即可。这些,肯定是正能量,大写特写又何妨?正能量都不写,难道专去写负能量?正的,我就是吃得再饱,还能写得负么?
难,还在难度。此题材的现实性极强,焦距又太近,写作的难度还真能难死个我。历史的疙瘩,世风的污染,乡村的衰败,农民群体某些特质的集体变异,乡村人文秩序的严重倾斜,甚至道德品质的局部垮塌,等等,这些都直接指向着“三农问题”的成因内核。写不写?咋个写?这是难中之难了。不写,作家就没得勇气,没得担当,甚至没得良心。写,我就只有一个法子:讲真话,老老实实地交代其中的过筋过脉。假话连自己都哄不过,你还哄得过读者,哄得过社会?只要死守着正确的价值观,那些所谓负能量的东东,自然而然也就乖乖地为正能量的书写服务了。但是,作品前半部中,建鱼塘、修水泥路、修族谱、推广柠檬,似乎显得太顺?似乎应该加大难度,把矛盾的对立面扶持到不可调和的地步?不!我所认知的像大小假老练、大小黄狗等农民,没多大干坏事的能耐,翻不起多大的浪,更左右不了事物发展的进程。我量识他们只不过是世风污染下值得同情的受害者,是社会变革中应受怜悯的淘汰品。何况在后来的曾县长舆情风波中,身担村主任“要职”的假老练,也充其量形同那根“火柴”,而真正的难点还在他后面那只划燃他这根“火柴”的手。同样,风车车、酸果果这些村组干部,底层群体的顶梁柱,似乎也应该给他们的蹦跶设置些难度,让他们大显草莽本色?也不!因为我也量识他们手长袖子短,更没得三头六臂,就像绝大多数的乡村干部一样,除非挣到了政府科学的资源配置,他们才有干得成大事的本钱,所以我连个名字都没给他们,就让他们甘当无名小卒好了。不过,在人物的关系交织、命运走向上,我是自己给自己找了些坡坡爬的。所以脊背弯曲的驼表叔,挺立成了乡村硬邦邦的脊梁;硕果仅存的“五老七贤”幺老爷,目不转睛地观照着世态炎凉,不遗余力地用德行温润着世道人心,还满心期盼着法安天下;村支部代理第一书记曾县长,看似成了普天下“第一书记”中的奇葩一枚,却总是令我动情动容,赚去了我不少的眼泪。
难,也在语言。酒席间,我常常搞一游戏:让不大了解我的哥们儿猜我以前是教啥科目的,还提劲:你可以猜三次。结果一般都是他们输得遭我罚酒一杯又一杯。他们哪谙我竟是教英语的,教了十二年,还教得蛮不错。问我为啥改行,我苦笑:我的思维是汉语的。这话看似玩笑,实则是大实话。确切地讲,我的思维还是川版的。我出生的这方天地,我这方先辈的遗存,使我对自己生命的意识,也是川版的。所以这部作品我采用的是大白话,还艰难地固执着塞进了一些方言。这样的固执,其实是想把大白话炖出些味道来,特别想炖出川味来。要说我土,我就是土,我本身就是土人一个,我还梦想着自己能土得掉渣,梦想着跟京味、东北味、西北味等一较高下哩。其实好多方言都是古汉语宝贵的留续,现今能进入交流的方言,也已在字面、词意、语法等方面经过了现代汉语的淘洗。这你都“嚼”不烂,那只能说是你的事。如若你不喜欢“嚼”,不愿意“嚼”,不屑于“嚼”,没事的,拉倒就是。
初稿完成后,我邀请身边的一些文友,专程去到阿弥陀湖边,在一村委会会议室开了一次讨伐会,还特邀了当地的村干部、村民代表列席。后来,省作协又专门为我召集了一次改稿会。两次会议的要旨竟如出一辙:好的就不说了,专门指着眼睛骂眼睛,指着鼻子骂鼻子。一片“骂”声中,我自受其益,自得其乐。因为,我讲了真话,把心交给了他们,他们也在讲真话,也在把心交给我。
2018年11月7日于蜀人原乡资阳
新闻推荐
□本报记者杨佳鹭9月29日,《阳光问政》第七期全媒体直播节目播出时,雁江区松涛镇五显村村民打进热线电话,反映资阳市垃...
资阳新闻,讲述家乡的故事。有观点、有态度,接地气的实时新闻,传播资阳正能量。看家乡事,品故乡情。家的声音,天涯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