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境拾零之 伍老师

□重阳

在我们小区，伍老师的名气有点大。

伍老师是当年川师大高材生，教语文，善诱导，处事好，学生遍天下。三年前退休时，校长主动找他谈续聘。伍老师要潇洒过晚年，干脆拒绝了。

为此，夫人拍手叫好。

伍夫人乃医院退休护士，当了几年家庭主妇，巴不得他退休后搭手帮帮忙，抽时间再游山玩水。

不料，老头子很快找到了放松身心的项目——跳广场舞。

对此，夫人心情不爽。

夫人先苦口婆心：跳坝坝舞的是些中老年妇女，你一糟老头跑去凑什么热闹……

伍老师“哼哼”两声，不接招。

夫人又改变策略：一起去老年大学学习书画如何？或者拜师练习太极拳怎样？

伍老师仍我行我素，不理睬。

就有故事。

开初，伍老师前脚出门，夫人后脚跟上。初来乍到的他，呆头呆脑，笨手笨脚，不得要领——摇摇头，转身就走。

一而再。

随后，伍老师走了半天，夫人才收拾出门。见他还是老样子，既跟不上趟，又没人搭讪——笑了笑，打牌去了。

再而三。

从此，新生活各管各。

有一天，楼下大婶提醒伍夫人：有人喊你老头“伍哥”哦。

这下紧张了。

当天晚上，老头子被堵在家里，无法说清楚是哪个叫了“伍哥”。

士可杀而不可辱。

一生气，有后果：不出门，不吃饭，不说话——扑风捉影，得不偿失。伍夫人心里不好受，只好不再过问。

暂时风平浪静。

树欲静而风不止。

我与伍老师同小区，但素不相识。职业习惯，无意听到几位大婶的闲言碎语——老头爱跟裙子转，是不是有想法……

很快，我就认识了伍老师。

有天我去门卫室拿东西，发现桌上有份《资阳日报》，便好奇地问是谁订阅的？

保安说，是伍老师。

又是伍老师。

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每天傍晚，我坚持散步。最初喜欢在九曲河广场走路，这里距小区不远。让人烦恼的是，好几支队伍在这里竞争般操练，感觉那音乐混合起来有点像扰民的噪音。

那天晚上，我最后一次在这里行走。在绕到第8圈时，听到有人在大声喊“伍老师”！

噫！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驻足观望，发现在跳舞大军的最后，一中等身材、白发苍苍的老人停下脚步，与打招呼的人说话。

这就是伍老师？

注意观察了好一会儿：老人应该是才开始学跳舞，动作极不规范，节奏不在点子上，但精神状态可嘉。

记住了他的模样。

次日邂逅点点头。

身正不怕影子歪。慢慢，小区里说伍老师闲话的人没有了；之后，我选择在清净的九曲河边散步。

毕竟是邻居，低头不见抬头见。好几次在小区里见到他，老爷子一身运动装，干练又优雅，肯定还在坚持跳舞。

没想到，伍老师会找我。

前年春天下班回家时，伍老师站在门卫处主动招呼我：李记者，我有事请教你。

愣了一下，赶紧应酬。

老爷子客客气气递给我几张稿纸——人不可貌相，他居然是文学老青年。

站在一边，认认真真拜读伍老师的作品：其古文功底深厚，撰写的七律、念奴娇等诗词引经据典，颇有气势。

尽管我在报社多个岗位上干过，但只熟悉新闻，不懂文学，岂敢班门弄斧。

老人诚意十足，非要我“指点指点”。

我思考了片刻道：古体诗词最好推陈出新，多反映时代气息，以适应当今读者需求。

——可不可以在报纸上发表呢？

——只要作品好，编辑会选用。

醉翁之意不在酒。莫非老爷子要将诗词交给自己处理？

想多了。

伍老师点头致谢，拿了稿子离开。我有些尴尬，继而赞叹。

不熟难见面，熟了常碰头。

窃以为，伍老师还会给自己看他写的那些古体诗词。谁知见面寒暄，老人闭口不谈。

渐渐，得知他的女儿在深圳工作，外孙长得活泼可爱。女儿希望他们在温暖的地方安度晚年，而老两口不习惯那边的生活节奏，关键是那边没有朋友。

渐渐，得知他之所以要跳广场舞，是因为常年与学生打交道，喜欢人多热闹的氛围——况且，跳舞是一种很好的健身方式。

渐渐，伍老师将我当成朋友，有什么说什么。文章开头有关跳舞的那些片段，是他针对非议陆续告诉我的。

仍然有点遗憾：伍老师不再将他的作品拿给我欣赏——或许是不愿意打搅我，或许是在暗自下功夫。

去年夏天一个傍晚，我取干洗衣服经过车城小广场，在轻柔的音乐旋律中，一下发现了鹤立鸡群的伍老师。

与九曲广场相比，这里场地窄但人少——与过去相比，伍老师舞艺明显提高：但见他步伐灵活，一招一式非常合拍，跳得轻松、充满自信。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我打心里佩服伍老师的执着与坚持，相信没人再议论这位爱跳舞的老人了。

去年国庆前夕，伍老师找上门来，让我始料不及。

原来，他一直在坚持业余创作，近年来先后在《老年报》《晚霞报》等报刊上发表了好几首古体诗词。

老人说，之所以冒昧登门拜访，是为了感谢我对他的鼓励，让他对自己有了信心。

那天晚上，我重新认识了这位交往不多、个性鲜明的邻居。

那天晚上，我留下他的作品，让他把提来的一篮水果给带回去。

去年11月下旬，我退休离开资阳时，想跟伍老师告别一声，结果连续几天见不到人。

从物管那里得知，老两口已经去了深圳，帮生二胎的女儿料理家务。

怅然若失。

一时间，后悔没告诉伍老师自己换了电信手机号码；一时间，很想再看他一本正经跳舞的样子；一时间，很想拜读他用漂亮钢笔字撰写的诗词……

期待着，资阳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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