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梁才 年岁渐长，最怕的是深更半夜电话惊风火扯地叫，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公元二○一六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凌晨六时，我的电话就这么叫了。那时，我已起床两

□ 梁才

年岁渐长，最怕的是深更半夜电话惊风火扯地叫，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公元二○一六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凌晨六时，我的电话就这么叫了。那时，我已起床两小时，正赶写一篇评论。回拨号码，母亲在电话那头呼天抢地哭诉：二舅死了！

这是一个惊人的消息。就在两天前，二舅还带着三女儿和外孙子来送请柬，他们将于二十八日给外孙子举行婚礼。我看他气色很好，兴高采烈，几乎忘了他是一个重病在身的人——二舅于去年查出腹腔血管肿瘤，多家医院拒绝手术。没想到二舅没能出席外孙子的婚礼，就这么匆匆地走了，享年岁。

二舅是雁江区宝台镇富良村人，半文盲。二舅身为农民，但却与普通农民不一样，他爱干净，时常是一身蓝色中山装整整洁洁。他为人热情大方，能言善辩，喜欢交朋友，年轻时当过“学毛选积极分子”“农业学大寨标兵”，在乡下也算有知名度的人。

说起来，二舅是城里人。临近解放的早春，在雁城外东街开染房的外公去乡下收账，被一条半大不小的狗咬了一口，便被狂犬病夺走了生命，那是油菜花金黄的时节。失去了一家之主的外婆无依无靠，感觉在城里像坐在青石板上，不知道怎样才能养活母亲和三个舅舅。解放了，乡下开始分土地，好心的人出主意让外婆搬去乡下分土地，说有了土地便饿不死人。于是，外婆便带着母亲和舅舅从市民转为农民。那时，母亲岁，二舅才6岁。

自我记事起，便知道二舅是外婆家的顶梁柱。大舅不善言辞，只管干活吃饭，幺舅彼时尚未成年，一家人的大事小情从来都是二舅做主。母亲嫁到三十里外的清水河后，有什么事总是二舅跑来跑去。他时常挑两个箩筐，一个箩筐里装着粮食，一个箩筐里装着我，送我们母子回家。二舅也曾下午收工走三十里路来给我家守屋，第二天一早又赶三十里回去出工。在“文革”的动乱岁月中，二舅曾用肩头扛着我挤火车，送我们母子去荣昌看望父亲。

在母亲和我们兄妹心中，二舅是最亲近的人。年“五一”节，学校放假一天，传说城里有盛大庆祝活动，于是，我头天下午放了学便急行三十里路，从清水河赶到外婆家，央求二舅第二天带我进城。一直宠爱我的二舅听了我的想法哈哈一笑说：“好，我明天带你赶阳县（进资阳城）！”第二天一大早，二舅摘了些李子，带着杆秤领着我进城了。他激情满怀地说：“等把李子卖了我带你去下馆子。”我一路小跑着跟在二舅身后，阳光是那么明媚，山花是那么妖艳，鸟儿叫得歌声婉转。

从大洪坳走路进资阳城要经过张家坝，从北门渡过河沿铁路而下。二舅先去火车站，在候车室、站前广场叫卖李子。一大早刚从树上摘下的李子带着露水，清脆可口，二毛钱一斤，问的多买的人少，大多数人要求“尝尝”，便拿去一个两个。二舅不急不恼，笑笑说：“尝吧，好吃就买。”在火车站转悠半天只成交一两笔生意。那年月，很多人口袋里没几个闲钱，买水果显然是很奢侈的事情。

从火车站出来，顺着和平路往下走，两边是各种各样的“国营商店”，饮食店、理发店、糖酒店、电影院等等。这些店里都是拿工资、“吃国家粮”的城里人，他们对乡下刚摘下的李子满心欢喜，你一斤，我两斤，纷纷掏钱购买。特别是中年妇女们，一个买了便招来三五个也买。不多时，一小挑李子便被买去一大半，把二舅高兴得一脸灿烂。他在一大把角票中抽出一张成色稍新的贰角钞票给我，那神态比今天开出一张上万元的支票或一张银行卡更洋气。我用二舅给的两毛钱买了一根竹笛，开始了音乐的启蒙。

二舅的一生过得并不幸福，他和二舅妈共养育了三个女儿。在他身强力壮时，凭着种烤烟、花生等经济作物也曾有过好日子。随着年龄增长，特别是三个女儿成家后，劳动力缺乏，日子渐渐难过。他家二女儿招了上门女婿，原本希望留下二女儿，二老有个依靠，谁知二女儿在生下一个孩子后，于年因车祸去世，二女婿再婚后还把孩子留给二老，这日子便更加难过。也许是隔代的过分溺爱，小孩子读不进书，早早便混迹社会，终因年幼无知而闯祸入狱。记得二舅曾多次从资阳辗转去崇州看望孙子，每一次都要换乘五六次车，也不知他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母亲住进城里后，二舅每逢进城看病、购物，总要来看看母亲，时常带来时令蔬菜瓜果，每每留他吃饭，他总是推说怕赶不到车，风风火火地来，急匆匆地走。隔上十天半月不进城，他便时时打电话来问候。母亲和我们兄妹时不时也资助二舅一些钱，但他总舍不得花，每到年底又在乡下买了土鸡、土鸡蛋送回来。在家里，母亲念叨最多的人是二舅，二舅要过生日了，二舅打电话来了，二舅的病怎么怎么了……然而，二舅终是没能过上岁的生日，也没能参加上外孙子的婚礼，就这么匆匆走了。

母亲说，二舅走的那晚她老是睡不着觉，总是听见家里有响声。我在乡下送别二舅返城后，专门去外东街，去看二舅带我看过的低矮木板房，三步一回头，仿佛二舅仍担着挑子站在街边。二舅带我走进了这座城市，但二舅从此便不在了，世上再也没有疼我的二舅了。

悠悠世间情未了，漫漫人生路已尽。二舅，您老人家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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