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清景明祭家风

■胡家文

清明时节雨纷纷，沾湿了新芽，洗净了落花，点染了树枝上新生的青果。在这缅怀先祖、慎终追远的日子里，忆故人昔日，看细雨和风，将所有的怀念与尊敬都斟入一杯清酒，让人在恍如隔世的回望中给未来以更深沉的力量。

今年挂青，我第一次来到了外公外婆的坟前。看着父亲虔诚地除去墓上的荆棘杂草，听着母亲在坟前忆昔童年故事，对外公外婆犹如他们在世一般低声絮语。天地静默，看着地上的人儿各自品味着面前的清明水酒。

外公的家在沱江河畔，在当地极富盛名。有一片走一天也走不到头的土地，还有好几个作坊和雕梁画栋的大房子。不幸来得总是突然，扩建新房时外公在工地摔了一跤后再也没站起来，那时的外婆肚子里正怀着母亲。外公家管钱管账的族人私吞了钱款，外婆只能变卖土地、作坊、大房子来为外公治病。很快殷实的家底折腾光了，外公撇下了怀孕的妻子和三个孩子。那时大舅十来岁，大姨七八岁，小舅四五岁。家道的破落，人心的冷酷，让外婆心寒无力，但为了眼前三个年幼的儿女以及即将出世的孩子，外婆把泪流在心底，用不太坚实的肩膀为儿女们撑起一片天空。

简单办完外公的后事，外婆领着孩子们借住到一亲戚家，大着肚子每天加班加点替有钱人家做衣服、鞋袜，换回糊口的东西。两个年幼的舅舅也到处给人打短工，替外婆分担生计。母亲出世后，外婆的娘家人腾出两间空房让母子5个住。当时嫁出去的女儿回娘家住就是寄人篱下，各种生活的艰辛与内心的煎熬像暴雨噼里啪啦敲打着他们。

兄妹四人遵从母亲教诲：“人穷志不短，即使穷困也要活得有人样，有尊严。”有段时间家里没粮了，外婆带着四兄妹一起找野菜充饥，一天吃一顿。即使是在山坡上捡到一颗花生，也要留着一家人一起分享。为了不让别人知道自己断炊了，每到做饭时间都会烧点火让烟囱里冒点烟，让邻居误认为家里做了饭吃。邻居家吃肉，给幼小的母亲一小块，她又饿又馋，但却硬生生把口水吞进肚里，说：“谢谢，我们家也吃肉。”

外婆说：“凭劳力挣钱，不丢人。”这些个曾经的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便毫无怨言地去给人家当长工卖苦力，并且勤勤恳恳，尽心尽力把事情做好。小舅十来岁，去给一家王姓地主放牛，大舅和大姨在河坝上挑河沙挣钱。小舅放牛很认真，同时还帮着做好其他事。王姓地主感念他小小年纪能有如此修为，主动把当时谈好的一个月一斗麻豌豆换成了一斗半白豌豆，相当于付了双倍的报酬。半年过后，又送给小舅9块银元和几件衣服，叮嘱小舅回去好好读书。有了王姓地主资助的这9块银元，小舅顺利上了学。小学毕业，小舅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资阳一中。离家30多里路，小舅每周走路回家一趟，背上一周吃的腌菜和红薯等填肚子的东西。每到周末，母亲就会沿着那条“大马路”，去路上接自己的二哥，然后兄妹俩就开心地顺路找着野红苕等填肚子的东西回家。不知那条“大马路”是否还记得那些年兄妹俩洒落的笑声歌声。

外婆一家虽然遭受变故很不幸，其实也是挺幸运的。儿女们不但学会了坚韧、勤俭，在解放初期斗地主的运动中，他们最多算个破落地主，孤儿寡母逃过了被批斗被镇压的一劫。随着大舅和大姨慢慢成人，一家人开始走出极度的困境。

在最小的子女成家几个月后，我们那历经生活艰辛磨难的外婆闭上双眼撒手人寰。那时，昔日破落的王家已是三世同堂，人丁兴旺。外婆的去世没有让兄妹四个变成散沙，而是继续以王家人特有的厚道、勤奋向上团结在一起，坦然地做人做事。

今天，母亲几兄妹领着各自的子孙，来到外公外婆的坟前祭奠告慰逝者。我站在从未谋面的外公外婆坟前，静看坟前香腊跃动的火星，映暖了清冷的坟前风景。思绪良多，纷繁如雨。郑重在坟前倒下清亮琼液，缓缓站起身深吸一口气：外公外婆，这些年我做的，你们在上天都有看到吗？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们在上天看着我的时候点头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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