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岛
安岳贾岛墓。
贾岛墓伸向密林深处。
当地乡贤曾在此地为贾岛写墓志铭。
清朝安岳县令徐观海在墓前建造的“瘦诗亭”。
说起贾岛,我们知道他是唐朝著名的“苦吟诗人”,也熟悉他的“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名句典故。但很多人也许不知,贾岛生命的归宿,竟然是在安岳县城以南的安泉山麓。
去年春天,我造访安岳贾岛墓。细雨,近黄昏。不高的安泉山,山间小路弯弯曲曲,到处是茂密的树木、竹林和野草。寻到一青瓦木屋,简陋,七八个青砖柱头支撑。木屋边有几座青苔密布的石碑,木屋正上方的石阶用石条砌成,石条上生着一层潮湿青绿的腐植地衣。从左侧迂回登上石阶,仅七八米就看到贾岛墓了。可惜,杂草丛生,满目荒芜。
长眠安岳 一身六墓
贾岛墓呈半圆形,长12米,宽、高各3米,砌石为垣。四周用石条垒砌,坟头和周围杂乱地生长着各种竹木,落叶满地,人踩上去有些松软。又返回到下面那木屋石碑上的文字,文字多已风化,模糊不清。
从安岳县志了解到,这青砖木屋还真的跟贾岛有关系,它修建于清朝,名曰瘦诗亭,陈列过历代文人吊唁贾岛的石刻诗文。
贾岛不是四川人,他生于河北省涿州,60岁(一说59岁)时迁来四川普州(今安岳县),任司仓参军,64岁病故并葬于该地。贾岛死后,友人苏绛写了《贾司仓墓志铭》,记述了贾岛的生平:“贾岛于会昌癸亥岁七月二十八日终于郡官舍,春秋六十有四,葬于普南安泉山”。清乾隆年间,安岳县令徐观海在墓前建造“瘦诗亭”,晚清普州县令斐显忠又重建并立牌坊。这就是我们看到的贾岛墓全貌。瘦诗古亭现为安岳县文物保护单位。
也许是“名人效应”,贾岛竟有“一身六墓”的说法。除了安岳县这个贾岛墓,据传还有几处:其一,北京房山有贾岛衣冠墓,乾隆帝《贾岛故里》诗云:“闻说浪仙里,依然在范阳。”其二,河南洛阳,《洛阳府志》《洛阳县志》都说有“长江主簿贾岛墓在伊阙东山,墓碑见存”,也为衣冠墓。其三,安徽当涂,清代陈其元《庸闲斋笔记》卷四《贾岛墓》云:“唐诗人贾岛墓在安徽太平府城外甘棠村。”现代学者李嘉言考证,此墓为贾嵩墓,非贾岛墓。其四,陕西《富平县志》载:贾岛墓在富平县皋里大贾村,村中有贾岛墓碑,碑文为柳公权手书,此为疑冢。其五,四川大英县,《方舆胜览》载:“贾岛谪为长江簿,有墓在焉”。史家考据,只有四川安岳县这座贾岛墓才是真冢,其他均属纪念性衣冠墓。
词句锤炼 刻意求工
贾岛(779-843),字浪仙,亦作阆仙,范阳(今北京房山)人。他出生于平民家庭,门第寒微。自小发奋苦读,尤擅诗歌。贾岛一生著述丰富,留有《长江集》10卷,录诗390余首。另有小集3卷、《诗格》1卷传世。贾岛的诗,擅写荒凉枯寂之境,颇多寒苦之辞。以五言律诗见长,注重词句锤炼,刻意求工。我们耳熟能详的“推敲”典故,就是由“僧敲(推)月下门”而来的。
出身贫寒的贾岛祈望从政,实现人生价值,但屡屡失意不得志。19岁时在洛阳青龙寺出家当了和尚,取法名无本。在青龙寺,两年青灯孤影的禅房生活,养成他了冷漠内向的性格,也养成了他殚精竭虑、耽于思索苦究的秉性。他常常为构思佳句而沉溺其中,其诗精于雕琢,喜写荒凉枯寂之境,多凄苦情味,自谓“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
“僧敲月下门”是个很有意思的故事。一天,贾岛去长安城郊外拜访朋友李凝,沿着山路找了好久,才摸到李凝的家门。这时,夜深人静,月光皎洁,大地沉寂,他的敲门声惊醒了树上的小鸟。不巧这天李凝不在家,贾岛就把一首诗留了下来:
《题李凝幽居》闲居少邻并,草径入荒园。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过桥分野色,移石动云根。暂去还来此,幽期不负言。
第二天,贾岛骑着毛驴返回长安。一路山水迢遥,阡陌纵横。半路上,有些无聊的贾岛想起昨夜即兴写成的小诗,心头纠结,“鸟宿池边树,僧推月下门”中的“推”字用得是不是妥帖?还有没有更好的词呢?或许改用“敲”更恰当些。贾岛就这样骑着毛驴,一边吟诵,一边做着敲推的动作,不知不觉进了长安城。大街上的人看到他这样子,都感到好笑。这时,正在京城做官的大诗人韩愈,在仪仗队的簇拥下乘轿而来。行人和车辆都纷纷避让,贾岛骑在毛驴上,昏昏然不理。差人大怒,把他带到韩愈面前。
韩愈也有些好奇,问贾岛怎么回事儿。贾岛这才清醒过来,忙把自己苦吟的那首诗念给韩愈听。韩愈听了,可能觉得挺有意思,竟然下轿子思索起来。整个马队也安安静静停下来,等待他们两个鼓捣出佳句。过了一会,韩愈抬头对贾岛说:“还是敲字好些吧。月夜访友,即使友人家没有闩,也不能鲁莽撞门呀。敲门代表你是一个有礼貌的人,夜静更深时多了几分清脆声,静中有动,岂不生动?”
至此,贾岛和韩愈交上了朋友,后来受韩愈关照不少,还在韩愈的劝说下参加科举考试,遗憾的是屡考不中。
唐元和中期,与贾岛同时代的诗人都很活跃,如元稹和白居易的诗崇尚轻浅通俗。贾岛不同,他独自追求诗的变化和冷僻,以矫正诗歌轻艳的风气。一天,贾岛骑着驴打着伞,横截在长安城的街道上。当时秋风劲吹,黄叶满地,一片萧索,贾岛灵感一来,突然吟出一句:“落叶满长安。”因急切中想不出对应的另一句诗来,忘记回避,冲撞了大京兆尹刘栖楚的轿子和仪仗队。这刘栖楚可不是“文起八代之衰”的知音诗人韩愈,贾岛被抓起来关了一晚才出来。
更倒霉的还在后头。一次,贾岛在定水精舍碰到了武宗皇帝,贾岛对皇帝有些心不在焉,轻慢表情写在脸上。这还了得,皇帝下旨将贾岛逐出京城,降职为遂州长江县(今四川大英,县治在回马镇)主簿。
贾岛在四川的最后六年
自京城出发,贾岛在途中写了首《赴长江道中》:“策杖驰山驿,逢人问梓州。长江那日到?行客替生愁。”山塬浩茫,云水激荡,映衬出清瘦诗人的茕茕孑立,前途渺茫。
南下巴蜀,千里川陕道,漫漫不归路。贾岛一路颠簸、风尘仆仆来到四川,他先是在长江(大英)县主簿任上,工作勤勉努力,深得百姓拥戴。
性格耿介的贾岛,依然在诗歌中发了不少牢骚,诗中一再称自己是“逐客”“迁人”。贾岛对长江县充满了深深的感谢、怀念和眷恋之情,把一生用心血吟成的诗歌命名为《长江集》,后世也称他为“贾长江”。
一点新萤报秋信
不知何处是菩提
贾岛为政之余或吟诗作赋,或诵读佛经,与一二知己开怀畅饮。长江县城附近的明月山上有座玩月亭,贾岛常到亭中读书,或登眺吟咏,诗有《明月山怀独孤崇鱼琢》《送独孤马二秀才居明月山读书》,表明贾岛对当地知友独孤崇(字鱼琢)秀才、马秀才等人的深厚感情以及对明月山的喜爱:
明月长在目,明月长在心。在心复在目,何得稀去寻?
开成五年(840),贾岛任期满后,升任普州(今安岳县)司仓参军(掌管财政税收的官职),官阶由从九品升为正八品下。
普州地处川中腹地,境内石刻“上承敦煌,下启大足”,素有“中国佛雕之都”美誉。贾岛到任后,很快入乡随俗。政务之余,他常去南门外的南楼读书作诗,写过不少诗,最有名的是《夏夜登南楼》:“水岸寒楼带月跻,夏林初见岳阳溪。一点新萤报秋信,不知何处是菩提。”表达了身在异乡、前途迷茫的孤寂落寞。
会昌三年(843),贾岛再次期满,升任普州司户参军。遗憾的是,他还没来得及赴任就去世了,享年64岁。他在四川度过了人生中最后的6年。
贾岛一生贫困潦倒,官微职小,禄不养身。死之日,家无一钱,只有一头病驴和一张古琴,教人为之一叹。贾岛去世后,夫人刘氏按其遗愿,把他安葬在城南的安泉山麓,朋友苏绛为他写了《贾司仓墓志铭》。
不缘毛羽遭零落
焉肯雄心向尔低
作为声名卓著的唐代大诗人,贾岛生命天空中最舒朗的日子,是和孟郊、韩愈等诗友悠然待在一起的。那段时间他诗兴大发,创作了不少脍炙人口的佳作。中国古代文学史上,贾岛与孟郊并称“郊寒岛瘦”。“郊寒岛瘦”出自大文豪苏轼的《祭柳子玉文》,原话是“元轻白俗,郊寒岛瘦”。
苏东坡这人挺有意思,他说出的许多关于诗文的观点常常一鸣惊人,也留下不少佳句。
“郊寒岛瘦”指的是孟郊、贾岛的诗歌风格。苏东坡的意思是,孟郊、贾岛的诗风格清奇悲凄,幽峭枯寂,格局狭隘窄小,破碎迫促,且讲究苦吟推敲,锤字炼句,往往给人以寒瘦窘迫之感。
持苏东坡看法的也大有人在。宋初欧阳修就曾诘难说:“孟郊、贾岛之徒,得其悲愁郁堙之气。”后来的朱熹也批评:“君诗高处古无诗,岛瘦郊寒讵足差。”
孟郊(751-814),字东野,湖州武康(今湖州德清武康县)人。少时隐居嵩山,称处士,近50岁才中进士,任溧阳县尉,抑郁不得志,其《游子吟》为唐诗中之极品。孟郊和贾岛长年生活在穷苦潦倒之中,虽都曾得到过当时韩愈的奖掖与资助,但并没使他们摆脱现实生活的困顿。他们诗中,像“泪”“恨”“死”“愁”“苦”这样的字眼,随处可见:
孟郊《古怨别》
飒飒秋风生,愁人怨离别。含情两相向,欲语气先咽。心曲千万端,悲来却难说。别后唯所思,天涯共明月。
贾岛《戏赠友人》
一日不作诗,心源如废井。笔砚为辘轳,吟咏作縻绠。朝来重汲引,依旧得清泠。书赠同怀人,词中多苦辛。
但贾岛也有不少慷慨激越之作,如《病鹘吟》:
俊鸟还投高处栖,腾身戛戛下云梯。
有时透露凌空去,无事随风入草迷。
迅疾月边捎玉兔,迟回日里拂金鸡。
不缘毛羽遭零落,焉肯雄心向尔低!雄心不改,壮志难磨,贾岛仍幻想着有凌空搏击的机会。《唐才子传》说贾岛“居京三十年,屡试不中连败文场,囊箧空甚,遂为浮屠”,虽然穷成这样,但仍不掩贾岛其性情中人的一面。 封面新闻记者李贵平摄影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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