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亥潮头杀端方——故乡忆昔之五

◇康式昭

上个世纪有两个辛亥年，一个是公元1911年，一个是60年后的1971 年；似乎也有两个辛亥潮，笔者赶上了后一个辛亥潮：大革文化之命的“文革”恶潮。其时也，身为邓拓任主编的北京市委《前线》杂志“三家村黑店”的店小二、杂文编辑，不幸——也是有幸编辑了全部《三家村杂记》专栏杂文，恶浪袭来，自然处在潮头浪尖，日子不那么好过，不说也罢。前一个辛亥潮， 即1911年孙中山先生领导的推翻清王朝的民主革命浪潮，余生也晚，自然无缘赶上。然而， 由于家乡在这次革命风潮中出了一件声闻全国、至少是震惊蜀中的大事： 清王朝派来镇压护路暴动的统帅、率领湖北新军入川的钦差大臣端方，在资州被“端”掉了脑袋！多少年来，乡亲们总是把这件事挂在嘴边，自小就听得耳朵里差不多快起茧子；而我童年时家就住在端方断头处——天上宫的对过， 中大东街。

起初，川、粤、湘、鄂四省民众根据光绪皇帝“铁道准归商办”的谕旨，自集股款，筹建粤汉铁路和川汉铁路。其后，朝廷出尔反尔，宣布“铁路收归国有”，并将路权出卖给列强。这就激起了众怒，蜀中各地纷纷成立“保路同志会”，罢市、罢课、抗粮、抗捐。四川总督赵尔丰逮捕了张澜等立宪派九君子，枪杀请愿群众32人，打伤数百人，制造了举国震惊的 “成都血案”，使矛盾更加激化。各州县相继成立了“保路同志军”，实施武装对抗。身为督办粤汉、川汉铁路大臣的端方，就是在这时奉命“入川査办”的。

家乡耆老们谈起辛亥大潮中的护路斗争，总要自豪地说到袍哥即哥老会的业绩：斗争的组织者和保路大军队伍，主要由他们构成。袍哥，是社会下层民众的组织，据笔者所知，其成分虽不免复杂，上层也往往把握在绅粮富商等地方势力手上，其主要成员却是小商小贩、 脚夫船工、店员学徒等等；他们也不时被恶势力利用，却并不都是黑社会组织。至少，在上世纪初，在辛亥风潮中，起到了相当革命的作用。孙中山先生就曾说过：“若没有四川保路会同志的起义，武昌革命或者要迟到一年半载的。”资州的袍哥们在这次风潮中也表现不俗，其壮举，恕笔者未作过多调查，难以细说。

1911年9月15日，端方率湖北新军精锐第三十一标和三十二标的一个营共约两千人从武汉入川。10月5日，抵达万县；10月13日到达重庆。而10月10日，已经暴发了武昌起义，宣告了长达两千多年的封建统治寿终正寝。端方自然是心知肚明的。他10月26日到达内江，进驻资中，便以此为营，伺机而动。其时，重庆已于10月22日成立了军政府；赵尔丰身拥重兵，力阻他上成都，资州附近的威远、自贡、安岳等也烽烟四起。此时，北京已经失守，摄政王逃离山海关，隆裕皇太后自缢身亡，宣统皇帝下落不明……端方进退维谷，像热锅上的蚂蚁，焦虑万端。

川中女才子、剧作家徐棻的名著《辛亥潮》，借自由的时空，状写了端方和赵尔丰的心境，写他们一在资州一在成都的心灵对话。

端方：赵尔丰呀赵尔丰，如今风雨飘摇，洪涛汹涌。我们同在一条破船上，理当互相扶持，共度时艰。

赵尔丰：你要来成都也可以。但必须轻车简从，单人数骑，从此不提总督易位之事。

端方：赵尔丰！你抗旨不遵便是死罪！

两个垂死挣扎的家伙，还在互相咬噬。

杀端方的壮举尽管资中人人挂在嘴边， 但详情却大都不甚了了。 即如笔者，也所知甚少。读了《资州览胜》的相关文字，方才明白究里。

原来，端方见势不妙，为了保命， 11月25日在资中县城东门湘园(即廖家花园，笔者幼时举家租住在其中的一间危房，度过了抗日战争的八年)召开了各级官佐会议,宣称祖上原是汉人，入旗不满四世：原本姓陶，是陶渊明的后代；内心赞同革命，愿意同兄弟们一起在资州宣布独立；再取道川北，出陕西，过河南，与袁世凯（端方的儿女亲家）会合……极力笼络人心，以图保全性命。然而，新军中早有革命党人潜入，同盟会员李绍伯、田智亮等一直与武汉互通情报，伺机起义。25日会后，局势有变，为防军心动摇，他们当机立断，于26日晚在沱江南岸的东岳庙紧急会商，共谋诛杀端方、举事起义大计。议决三条：一、回电武汉响应起义；二、诛杀端方；三、驱逐鞑虏，建立共和。27日凌晨会议结束，随即由党人士兵任永森带队，冲进端方住所，将端方和其六弟、刚从日本考察路政归国的端锦一起押到天上宫，按在一条长凳上，双双砍下头颅。起义军打出了“大汉民国”的旗号，并在四大城门和十字街口张贴告示：“满人酷待汉族，业已二百余龄。今日人心思汉，全国革命功成。满贼端方兄弟，俱予明正典刑。我军长驱回鄂，勿得骚扰人民。”果然，起义后只住了一天，28日就整队离开资中，向湖北进发了。

据悉，辛亥革命大潮中，清廷的封疆大吏中被杀的共三人，一是山西巡抚陆钟琦，一是四川总督赵尔丰，一个便是曾任陕西、湖北巡抚、两广、两江总督及直隶总督等要职、毙命于资中的这位端方。

笔者生于l935年，自记事之日起，就不曾看过天上宫的原貌。只依稀记得庙已改作资中县立中学，神像早已无存，只余一块上书“文命诞敷”的牌坊，雕刻倒也别致，彩绘尚可入目。解放后中学扩建，牌坊移到了重龙山顶，雄视全城，更为壮观。但却难以让人联想起当年天上宫诛杀瑞方的历史胜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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