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包”故事里的事

□罗璇

公平正义是一道准则、是一条铁纪，它是刚正不阿的，但不是冰冷无情的。法院不仅仅是公平正义，还有司法为民。法官有人情味，法律便有了温度，给案件画上完美句号的，并不是一纸薄薄的裁判文书，而是司法审判中的一抹人性温情。

掩着门的办公室，法官手里捏着一个信封。办公桌旁，站着一个穿绿色防寒服的妇人，看样子50出头，但司法文书上记载她的年龄不过40岁。蓬松的头发被随意地挽起来，一张蜡黄的脸被冬日里的风刮得皴了，但眼角的细纹里却是湿润的，红红的鼻子下嘴唇抽动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始终没有发出声音。

妇人名叫王莉。早上匆忙送儿子去学校，就接到了法院的电话，说是今天请到法院来一趟。王莉赶紧向茶叶店老板请了半天假，连忙小跑回家，给瘫痪在床的婆婆和残疾的丈夫说了去向，随后给出去做活的公公打了电话，请他中午回家做个午饭。紧赶慢赶，终于坐上了8点10分到市区的公交车。

冬天的道路，并没有什么风景可看，但对王莉来说，却是难得的放空时间。自打这年开年，儿子晓辉在放学路上被货三轮在机耕道上压断了脚，这原本就困难的一家更是雪上加霜。去交警队报案、到法院立案、提交证据、开庭、调解……身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王莉的眼泪止不住地流。终于熬到了一审法院的判决，对方该支付儿子的赔偿款了，可货三轮的司机却是一个70多岁的老头子，开三轮挣来的血汗钱哪里那么容易掏出来，一纸上诉状递到上级法院，王莉感到儿子的赔偿款拿到手是遥遥无期……

接电话的时候问了法官，法官说是调解，王莉心里其实很不悦，耽误半天就要扣25元钱，有啥子不能在电话头说呢？

九点半，王莉一路颠簸到了市区。到的时候，货三轮司机已经到了，王莉还没进调解室的门，就听到他大声嚷嚷：“我没有钱、赔不起！”这老头，说话咋子不服口齿哦！王莉正要开骂，法官招呼了她：“到啦，幺妹给王姐倒杯水，快请坐。”王莉这股气，终于还是压了下去。

坐在调解室中间的，是一名30多岁胖乎乎的女法官。短头发，小眼睛，笑起的时候眼睛眯起就更看不到了。

王莉接过水，“谢谢了幺妹法官，你今天找我来是啥子事情呢？我屋头很多事，两哈说了我好回去了。”

法官笑了笑，示意身边的书记员做好笔录：“两位好，我是你们机动车交通事故责任纠纷案件的承办法官。上周我们已经依据上诉人提交的调取证据申请到交警部门调取了交通事故发生时的视频，大家也分别发表了质证意见。经过了一周，大家对案件也有了新的认识，上诉人今天到法院来，提出希望法院再组织双方谈谈，那么现在请大家说说各自的调解方案。”

王莉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见货三轮司机半天没说话，缓缓说道:“证据我不懂，我只晓得撞了人就该赔，反正我听法院的。”货三轮司机看了一眼法官，也说道：“证据我还是懂不起，反正钱多了我也赔不起。一审判的8327元太多了，我觉得4000元钱完全合适了。”王莉撇了撇嘴，气呼呼地捏了捏手里的纸杯说道：“4000元钱连医药费都不够！你如果真心要解决这个事情，我可以把尾数抹了。”货三轮司机突然站起了身，大声地说：“你自己屋头的娃娃看不好，你自己还不是有责任啊，8000元钱你晓不晓得我要拖好多车蜂窝煤才换得来的钱！”王莉红了眼睛：“你以为我愿意孩子遭这样的罪？我也想照顾孩子，每天送他上下学。老大哥，你挣钱不容易，我挣钱也不轻松，家里的担子重得压死人！”

法官立马打圆场安抚双方的情绪。“快坐下，都缓缓气，喝口水，我们今天都好好说，把问题解决了最要紧。”

在法官的主持下，王莉和货车司机开始了拉锯战。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王莉看了看货车司机污损裤脚下露出的一双打上补丁的胶鞋，叹了口气，接受了货车司机6000元的赔偿，双方至此达成调解协议。

法院门口的银行里，王莉跟货三轮司机办了转款。王莉接到书记员的电话，法官请她再到法院履行个手续。她匆匆忙忙到了法官办公室，刚一进门，却见法官把门掩了过去。“咋子？”王莉心里一紧。法官一句话都没说，拉起王莉的手，把一个东西塞到王莉手心。王莉低头一看，是一个信封，把它称为“红包”也不为过。

她瞪大了眼睛望着眼前这个满脸笑容的幺妹法官，听她说：“王姐，我的力量很有限，这个是我对娃娃的小心意，你给娃娃买点营养品补一补，以后走路可一定要当心！”捏着手里的信封，王莉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愣了好久，干涩地从嘴里挤出了声“谢谢”。后来还交谈了些什么，王莉脑子里全是懵的，只记得给法官说再见的时候，跟她玩笑道：“法院跟医院，我希望你一辈子都不要再见！”（本故事原型为 (2016)川03民终94号机动车交通事故责任纠纷，作者系自贡市中级人民法院少审庭法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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