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中有一味药

□ 唐明霞

自我记事起，我就知道，我爷爷天天都要到镇上的“国药店”去坐诊给乡亲把脉看病。这个“国药店”，解放前是我爷爷的父亲，也就是我曾祖父置办下的。我爷爷年纪大了不能到国药店坐诊，就在家里坐着，有些老病人老熟人，会到家里来请爷爷看病。

爷爷喜欢抽烟，到八十多岁时，长期的慢性支气管炎、肺气肿升级为肺心病，咳、喘、累这三种症状折磨着他，躺卧都困难，更不能看病了。爷爷平时开药方用惯了笔墨，把脉坐惯了堂子，一旦停下来还真不适应。

冬季、春季刚开始那段时间，爷爷一直躺在床上，洗脸水端到床边，饭菜也在床上吃。待到四月微风温软，繁花盛开，漫山青翠，阳光灿烂，爷爷就会起床来，坐到堂屋门口，膝盖上搭一条我母亲用旧毛毯改制的小毯子，旁边放一张小案桌，桌上一杯茶、一本书、一支水烟杆、一盒切碎的水烟、一盒火柴。我放学回家，就趴在他的小桌上写作业。爷爷常常会“自言自语”地摆起他“跑江湖”的龙门阵来，我一边听他唠叨一边写作业，有的故事我都已经能够背下来了，可他依然绘声绘色地说得起劲。偶尔我会插嘴问一句，爷爷就会假装发怒地吼我一声：快做作业，插什么嘴！

爷爷的书，是一本封面为《千金药方》的厚实、发黄、边角有些溃烂的旧书。那纸张不是现在印刷技术用的纸张，是一种粗糙的纸。书上面的字是用毛笔从右到左竖着手写的繁体字，也就是现在说的手抄本。书本的一边用线穿洞扎牢，翻烂了，那线都没滑掉也没断线。那时的我，除了爷爷教认识的那书封面几个字外，里面的内容基本是它们认识我，我不认识它们。爷爷见我拿起他的书翻来翻去也没念出声来，便说我：“好好读你的书，以后你就认识它们了。”我问：“为什么我现在不认识呢？”“你读的书少了。”我似有所悟，似懂非懂。

然后，我埋头写作业，爷爷继续自言自语。

我曾祖父是一位郎中，天南海北走乡串户，为那些不能下床就医，或无钱就医，或没人抬到医院去的病人看病。有时候，走到哪家天黑了就在哪家歇；有时候，遇到一个疑难杂症，几副药根本攻不下来，便会呆上十天半月甚至一月两月。待在一个地方久一点，远近都会有病人找来。这样的话，他一年在家的日子少之又少，虽然在家的日子少，可积攒在兜里的银子越来越沉。有时，遇到穷的人家，他就不收诊费，还会慷慨解囊给点抓药的钱；遇到富裕家庭，人家会拿一些贵重物品当诊费；遇到一些大户人家，会用房子、土地相赠送，算真心感恩，也算抵作诊费。

等到年底，曾祖父就会回到家来，带回一大家小盼望的过年钱。热热闹闹过完年后，带上那本厚厚的医书，又开始去当徒步郎中。慢慢地，曾祖父“跑江湖”跑老了，也积攒了几栋房屋、几片坡的土、几条沟的田和一些银两。曾祖父有了钱，有了田地，便雇长工种粮食蔬菜；有了钱，便去自贡自流井置办了一口盐井，雇人经营；有了钱，在镇上又置办了一家药店。这样，有了一些家产垫底，曾祖父就再也不去辛苦“跑江湖”了。

我家离街上一里路，曾祖父天天带着我爷爷到店里坐诊，爷爷帮着抓药，空闲时就看看那本医书。医书里有关于行医者应具备的医德医风、知识结构和文化理论的阐述；有妇科，包括求子、妊娠、分娩、难产到产后各种疾病的预防、治疗以及各种疾病的治疗阐述；有儿科，包括新生儿养护、常见病防治；有内科，包括伤寒、消渴、水肿、血尿、淋闭等疾病的诊治要点；有眼、耳、鼻、口、喉、唇、齿、舌等疾病的诊断、治疗、处方以及用药的配制、药物的储藏原则和基本方法；有传统的望、闻、问、切，也涉及到现代医学的心理疗法、养生学说、老年医学，更有大篇幅的针灸应用术。后来我才知道，这本医书里不但收集了孙思邈《千金翼方》《备急千金要方》的精华，还有张仲景《伤寒杂病论》的精华。

这本厚重的医书，从我曾祖父手中传承到我爷爷手中，为周围人的医疗救助和家庭健康作出了不小贡献。后来，爷爷老了，这本书和书中的医术就传到了我父亲手中。我亲眼目睹，父亲曾经依据这本厚重的医书，在家里为村民缝合伤口，用针灸医好哮喘，用特制的药方治好了痔疮等病症。

医者仁心，医者父母心，有了医书做向导，一些小的疾病，是可以靠传统医学医治和调理的，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那本发黄的医书，在这些艰难的行医过程中所起的作用，是不可小觑的。如今，由于年代久远，翻阅频繁，那本医书已经千疮百孔，溃烂不堪。

周末回家，见父亲正在一字一句地从缺角少页的老古董里寻找希望，将典藏的传家宝一字一句地誊抄到白净的纸张上。老人家一边誊抄，一边寻找，一边凭着记忆对照。我说：父亲，现在医学已经这么发达，这本书还有那么重要吗？何必费劲去誊抄，买一本新的多方便啊！

突然，父亲瞪大眼睛，眼光从老光镜片上方怒射出来，吓了我一跳：“不重要？你懂啥！这书中总有一味药可以医治疑难杂症，总有一味药能救一个人的命！”

我虽是女儿身，却也在“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男儿若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的激励与鞭策下，努力读书，努力奋斗，终于将这本厚重书里的字好好地认识了一遍，也基本能领会运用一小部分了。

如今，我也是从医几十年的医者，看到过许许多多病人，特别是部分癌症病人一脚还在人间，一脚已踏进了天堂，他们由于家庭条件所限无法继续耗费钱财求医，为减轻痛苦让亲人抬回家去，结果病人没死。原因是，回家后找中医抓了一些中草药，慢慢调理，居然慢慢地就好了起来，这是我这点医学知识解释不了的现象。所以，我父亲这么说，我无言以对。

也许，这书中的确会有一味药，是现代医学达不到的顶峰呢？！其实，我真正认识它运用它并没有成功，所以，我还需继续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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