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哑巴舅母

□徐爱红徐爱红,沂源县乡村小学教师,市青年作家协会会员,2003年开始尝试写作。大舅快四十岁的时候,才娶上媳妇,是一个哑巴。

母亲说,舅母是先天的哑巴,不光不会说话,耳朵也聋。母亲还说,舅母年轻的时候眉眼还算周正,但我记事的时候,舅母已经驼背,头发也雾蒙蒙的一片,她烧水、做饭、迈台阶的时候就会大口大口地喘粗气。

我二年级的时候,大舅因病去世,最小的表姐也外出打工,那个大山深处的院子就只剩下舅母一个人。不过,舅母每天喂鸡喂羊,拾柴种菜,生活并不单调。

大舅去世后不久,恰逢暑假,母亲执意要把我送到舅母那里,母亲说地里的农活已经够她和父亲忙活的了,实在抽不出时间照顾我。

刚开始,我是有一些抗拒的——尽管舅母家有吃不完的瓜果梨枣,家门口的小河里也有成群的鱼虾蚌蟹,但她们家没有电视机,也买不到清凉可口的雪糕,最重要的一点——一个哑巴,我能和她说些什么呢?

我跟母亲承诺说:“我能自己炒鸡蛋吃,不用别人照顾,做完作业的时候还会为爸妈烧水喝。”

母亲说:“既然我们的娃娃这么懂事,那你就去照顾你的舅母吧!”

“舅母又没病没灾,也用不到别人照顾!”

“你大舅刚‘走\’,表姐们又不在家,总得有个人去和她说说话。”

“一个哑巴,说什么话?”我刚说完,又觉得不妥。而这时候的母亲早就已经怒目圆睁。看来,去舅母家已经成了铁定的事实,我的整个暑期就要和“哑巴”一起度过了,我满脸的不高兴。

母亲骑着自行车把我送进了那个只有一户人家的小山沟,对于我的到来,舅母显然是兴奋难抑,她开始手忙脚乱地打扫院落、清洗水杯、吃力地爬上比屋顶还高的枣树,为我摘刚刚吐出红血丝的青枣儿……

母亲走后,舅母为我煎了一条咸鱼,还把腌制的鹅蛋煮了两个。最后,她从柜子里翻出了一张已经干成纸板的烧饼要我吃,我向她摆摆手大声说:“太干了!”

舅母急匆匆跑出去,过了好久,她喜滋滋地捧了一个软乎乎的烧饼回来,我放进嘴里,和刚从转炉上取下的烧饼口味无异。后来,我才知道,她把干成纸板的烧饼喷上水,又在火炉上来来回回烤,才能把干烧饼烤的那样酥软。

天黑之后,舅母拿上手电筒和铁桶,指着对面的小河咿咿呀呀地说个不停,看我不懂,她又伸手招呼我,要我随她去。

顺着舅母手电筒照出去的灯光,我看见浅浅的小河里趴着密密麻麻的螃蟹。舅母把手电筒交给我,自己拖鞋去河里拾捡慌乱无措的螃蟹。不一会儿功夫,我们就捡了大半桶。那一天晚上,我异常兴奋,第一次知道螃蟹在晚上出来活动,也是第一次吃到了油炸的螃蟹豆儿。

后来,陪舅母在山顶放羊的时候,我逮到了一只小螳螂,我很稀罕,又放到袋子里,又是关到瓶子里。当第二天,我再去看自己的小螳螂时,它早就奄奄一息了。我赌气不去吃饭,自己偷偷抹眼泪。舅母知道后,带我去后山的荒坡,她又扑又抓,不一会就给我抓了一大把,我的手里都要盛不下。我说:“舅母,够了,够了!”看我脸色渐好,她又去找了一根草绳,逮到蚂蚱后就用草绳穿过它们的脖子,我们用了一上午的时间扑到了三四串蚂蚱。回家后,舅母把蚂蚱的脖子拧下来,掏出里面的蚂蚱屎,又撕掉蚂蚱翅膀,仔细清洗干净,把菜园的青辣椒和蚂蚱一起堆放在案板上,拿刀在上面“当当”剁个不停。

等到辣椒和蚂蚱在案板上变成一小坨酱,舅母烧火热油,开始翻炒,我立刻就闻到了一阵略微刺鼻但迫使你流口水的香味。舅母把炒好的蚂蚱卷进煎饼,我咬了一口,那是一种何等的美味——又辣又酥,一口还没嚼完,你就迫不及待想要咬第二口。

舅母的“油炸螃蟹豆儿”让我兴奋,“辣椒蚂蚱酱”让我回味,但最让我着迷的还是“知了菜”。

傍晚,刚从地下爬出来的知了没有翅膀,我们叫“知了猴子”,可以直接用油炸着吃,但蜕皮后的知了也一样好吃,而且蜕下来的知了壳也可以做成一种美味——舅母先把知了壳放进水里泡软,再把猪肉剁成肉丸子,然后把肉丸子轻轻塞进知了背后裂开的细缝里,放在油里一炸,这道“知了菜”的味道要比油炸的知了猴好很多。

那个夏天,我和舅母几乎天天去白杨树林摸知了猴,隔三差五也去抓螃蟹、扑蚂蚱,二年级的那个暑假,我不知道吃了多少千奇百怪的野味。暑假开学,老师都说我长高了一大截。

舅母不仅会做“好吃的”,还是个巧媳妇——一根草绳能在她手里变成戒指,高粱的秸秆会变成各种各样的“家具”,菜园里的葱叶子她也会包成一个小巧玲珑的粽子……即使被蜜蜂蛰、被毛虫毛,舅母也照样有办法。

我读到师范三年级的时候,母亲打电话说舅母去世了。那个时候正值盛夏,学校的道路两旁全是高大挺拔的白杨树,树梢是此起彼伏的金蝉鸣叫声,透过白杨树叶缝隙洒下来的阳光,我似乎又看见舅母、看见舅母领着一个九岁的孩子抓知了猴的愉悦身影。我的舅母是一个哑巴——上天剥夺了她说话的权利,但赐予了她勤劳、善良和智慧。我常常想,如果我的舅母会说话,能听到声音,她的世界会是多么精彩。舅母一生生活在那条闭塞的山沟里,但她用自己的美好品质培养了我的三个秀外慧中、勤劳能干的表姐,也让我渐渐长成一个像她一样的姑娘。

简评:哑巴舅母,打动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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