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骚扰岳于九 黑手竟是捉狐人

《胡大姑》

(卷十二)

《胡大姑》这一篇说的也是益都的狐狸,这只狐狸住在岳于九的家里,经常作祟,譬如岳家的布帛器具之类,常被它抛掷到邻居的院里。岳于九存了一捆细葛布,准备用来做衣服的,长时间卷在那儿没变样儿,可有一天解开细看,发现中间竟是空的,原来早被狐狸给剪掉了。岳家的人就经常骂它。岳于九小心,赶紧诫止家人:“别让它(狐狸)听见!”不想此时房梁上传来了狐狸的声音:“我已经听见啦!”打这以后,狐狸作祟就更是肆无忌惮了。

这一天,岳于九夫妻还没起床,狐狸悄悄地早把他们的衣服拿走了。他俩只好赤条条在床上,哭哀哀地求告狐狸快还回衣服。不久就有个女子从窗户进来,把衣服扔在了床头上。岳于九看这女子,体形不甚修长,穿绛红色上衣,外面是雪花色的“比甲”(类似今天“背心”的一种外套)。他慌忙穿好衣服,给女子作揖说:“上仙啊,你既有意垂顾我家,就请不再骚扰了吧,今后你做我的女儿如何?”女子却说:“我年纪长于你,你怎可妄自尊大?”岳于九又请以姐弟相称。女子这才答应了。于是打这天起,岳家人都称狐精为“胡大姑”。

岳于九听说颜镇(今淄博博山)张八公子家里有狐住在楼上,也常和人说话,于是就问胡大姑:“你认识她吗?”回答说:“那是我家的喜姨,怎不认识!”岳于九说:“我知道喜姨可不曾骚扰人的,你怎不仿效她呢?”然而胡大姑不听劝告,照旧作祟。可奇怪的是,她不太作祟别人,而专门作祟岳于九的儿媳。比方说,他儿媳的鞋袜簪珥,往往给扔在路上；而每当吃饭,总是在儿媳的粥碗里埋上死老鼠或者粪便等秽物。儿媳呢,总是把碗一扔,臭骂“骚狐”,从来不向狐狸祷告求饶。岳于九倒是求告胡大姑:“儿女们都尊称你大姑了,可你怎么不作出点尊长的样子来呢?”狐精倒说:“快叫你儿子把他老婆休了,让我做你的儿媳吧,这样也就互相安静了。”气得岳于九儿媳大骂:“你这只淫狐,毫不知耻,想和人争汉子吗?”岳儿媳此时正坐在衣箱上,她忽然看见一股浓烟从自己屁股下面冒出,又感觉薰热如同蒸笼……赶紧打开衣箱检查,发现衣服几乎都变成了灰烬。

这件事过去没几天,狐狸又来催促岳于九的儿子休妻。他儿子当然不会答应。于是狐狸大怒,就用石块打他,使其额头破裂,鲜血直流,几乎丧命。岳于九愈加害怕了。听说西山有个叫李成爻的,擅长“符水”(道教法术),随即带上钱币,聘请他来家捉狐。李即用泥金写红绢作符,写了三天才算成功。又把镜子绑在木棒上,在岳家住宅里照射,同时让童子(小儿徒弟)随视,看到什么赶紧报告。来到一个地方,童子说墙上好像有狗伏在那儿。李成爻立即“戟手”(食指中指作戟状),在此书写符字。然后李成爻在庭院里跛脚作着“禹步”(道人作法时的一种步伐,据说最早是模仿大禹王的跛脚步态),念了一会儿咒语。就见岳家的狗和猪都过来了。它们交头接耳,好像在领教命令似的。只见李成爻把手一挥,喊声:“去!”猪狗们就鱼贯而去了。接着,一群鸡过来了。李成爻指着一只鸡,厉声斥责。其他的鸡随即散去了,只有这只鸡趴在地上,翅膀交叉着,发出长长的鸣叫,说:“我不敢了!”李成爻便对岳说:“原来这家伙就是你们家所做的‘紫姑’(紫姑,民间供的厕神,此处指偶像)。”然而李家人都说不曾做什么“紫姑”,而李成爻说:“‘紫姑’如今还在呢。”于是大家似有所悟,回忆起三年之前,他们曾经做过“紫姑”的游戏……随即遍处搜查,终于在马厩的梁上发现了一只“刍偶”(草扎的“紫姑”)。李成爻遂将这刍偶投到火里焚毁,然后掏出一只陶制酒壶,又念咒三遍,呵斥三声,那只鸡终于爬起来离开了。

这之后,大家听到从那只陶酒壶口传出来话音:“岳四你好狠呀!你等着,几年后我一定再来(找你算账)!”岳于九晓得那就是“胡大姑”。他恳求李成爻将其“付之汤火”,但李成爻没有答应。

后来,有人看见李成爻家的墙壁上挂着数十只瓶子,都塞着口,里面装的全是狐狸。据说李成爻将“依次纵之”,放出那些狐狸,让它们到人的家庭里作祟,他则因此而获得以符水捉狐的“聘金”。这实际上是将狐狸当作赚钱的“奇货”了。

赏读笔记

《胡大姑》里的狐狸,既可气又可笑,虽可恨却又有那么一点点可爱。她经常以恶作剧令岳于九一家“不堪其苦”,动机竟是看上了岳的儿子。这谈不上爱,只能说是“占有欲”所导致的疯狂,大概是一种“羡慕嫉妒恨”的“变态”行为；我们今天仍可看到胡大姑式的女郎,在做着此类危险的游戏。

难道“胡大姑”是岳于九家唯一的“罪人”吗?显然不是。故事最后,“大姑”已被捉缚,却不意蒲公增加了李成爻家“壁间挂数十瓶,塞口者皆狐也”云云。我们这才知道,原来李成爻是“教唆犯”,或者说狐精背后的黑手。回头看看,李成爻叱猪责狗伏鸡,以及遍搜“紫姑”的行为,其实是贼喊捉贼,故弄玄虚的表演。

小说技法之巧妙通常是表现在细节上的。在《胡大姑》里,岳于九与老婆的低语被狐精听见,以及岳儿媳屁股下冒烟的两个细节,生动又传神,使“胡大姑”这个“人物”调皮胡闹的性格跃然纸上。蒲松龄真不愧为古体小说的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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