贱名小厮, 方言撷趣

王东超

清郝懿行《证俗文卷四·子女》：“崽者，子也。……湘沅之间谓之崽。案：今东齐言是子赤曰者崽儿，读如厮。东齐谓之子，声如宰。案：今东齐呼小儿曰崽子，如郭音宰。”在黄县（今龙口）话里，“小厮”为小男孩的通称，比如：“小厮能作（zuǒ）”。“小崽儿”则是一种爱称，关系较为亲近的人才能使用，比如：“这两小崽儿也不知跑儿哪去喽”。如果双方不太熟悉，张口就问：“你家有几个小崽儿？”这是很不礼貌的。

“厮”，《玉篇》释为“使也，贱也”，《集韵》释为“析薪养马者”，《史记·苏秦列传》：“厮徒十万。”《正义》：“谓炊烹供养杂役。”《汉书·严助传》：“厮舆之卒。”《注》：“析薪者也。”“厮”的本义指的是古代干粗活的男性奴隶或仆役。过去人们都相信男孩子起个贱名好养，所以狗剩、石头、铁蛋之类的小名很是常见，称男孩为“小厮”恐怕也是这个缘故。而且不仅是胶东地区这样叫，蒲松龄《聊斋俚曲集·慈悲曲》：“亏了这一日，那李氏又娩卧了，虽然生了个小厮，张炳之也不甚喜欢。”这说明淄博一带也是这样叫的。在黄县习俗中，生小厮于门左挂红旗和弓箭，生闺娘于门右挂桃枝拴红布，这称为“挂红”。《礼记·内则》：“子生，男子设弧于门左，女子设帨于门右。”看来这风俗也够古远的。在黄县话，小男孩称为“小小厮儿”，民间有则童谣：“小小厮儿，坐门墩儿，哭着喊着要媳妇儿。”男孩也称“小厮家”，比如：“闺娘家说悄悄话，小厮家不要听”。

还有个词儿叫“厮搏”，“厮”有相互的意思，“厮搏”就是互相打斗、搏斗，比如：“两只小狗在草地上厮搏开了”。在黄县话里词义淡化，打斗的意味少了，更多指的是相互拉扯。过年走亲戚时，都要拐着个白条篓子，里面装着核桃酥、枣饽饽等几样礼物，主家要收下两样，再添上两样“压篓儿”。每到日暮时分，主家要给，客人不要，总要撕扯半天，这时主家的女主人必会说：“你别和我厮搏啦，让乜看儿笑话。”“厮搏”和“撕巴”不太一样，前者更注重互动性，而后者重在“撕裂”，比如：“你把乜只烧鸡撕巴撕巴”。“厮搏”的“搏”普通话读作bo，黄县话读作be，此处轻声变韵，“e”读作“u”，“墨黑”“没收”都是这样读的。

“厮”既然是低贱之人的称呼，“这厮”“那厮”肯定也不是好词，相当于“这家伙”“那家伙”，是对人轻慢的一种叫法，宋元以后的白话小说中常见。《水浒传》“鲁提辖拳打镇关西”一节：“鲁提辖假意道：‘你这厮诈死，洒家再打！\’”黄县话里类似的带有嫌恶的称呼还有不少，比如给精神有障碍的人叫“痴厮”，给盲人叫“瞎厮”，称聋人为“聋厮”，称腿脚有残疾的人为“瘸厮”，称瘫痪在床的人为“瘫厮”，给行事鲁莽、有点傻气的人叫“潮厮”，给呆头呆脑的人叫“呆厮”，给疯疯癫癫的人叫“疯厮”———并不是指真正的疯子，而是用来形容女人爱说爱闹，不够安静温婉。这些“厮”作为词缀，具有类义功能，能表现一定的范畴义，附加在相应的词根语素后构成名词，表示有某种身体缺陷的人，附带了一种贬义色彩和歧视意味。

痴厮、瞎厮、聋厮这些叫法是对精神障碍者、盲人和聋人的不尊重的称呼，相关部门明文规定，在公开媒体上对有身体伤疾的人士不得使用“残废人”“独眼龙”“瞎子”“聋子”“傻子”“呆子”“弱智”等蔑称，而应使用“残疾人”“盲人”“聋人”“智力障碍者”或“智障者”等词汇。但这些词儿毕竟真实存在过，如果随意抹杀，也是对历史的一种不尊重。相信随着时代的发展和人道主义的进步，以及人们文明素质的提升，这些蔑称终会从人类的语言中逐渐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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