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野口 □王芬霞

矿工陶浒 绘

一首《裕固人》让我听得如痴如醉，岁月的变迁和时间的沙漏，使我沉浸在无法逃离的过往中。上世纪80年代初，我在祁连山张掖市煤建公司下属的大野口煤炭转运站，整整工作了两年。至今忆之，都难以忘记那段明媚而又忧伤的时光。

记得去大野口煤转站是7月的一天，前来接我的煤转站肖主任告诉我，那里环境差，人又少，除了挖煤的矿工，很少有外人涉足，没事时，你尽量少出门。听了主任的话，刚刚招工，也就十八岁的我，非常害怕。我们坐上拉煤的军车出发了。车如负重的老牛，在山路上盘旋，我坐在车厢里，悄悄地抹眼泪，为自己未知的命运。

大野口距张掖市90公里，我们翻山越岭，在山路上颠簸了近三个小时，车才戛然停下。主任从军车副驾驶位置上跳下来，走到车厢边，对我说：“到了！”我好像从梦中刚醒过来似的，喃喃自语道：“到了！”主任用力地点点头，并拿起我的行李，沿着台阶，大步朝半山腰走去。我抬眼一看，心立刻凉了半截。半山腰上，一座不起眼的小院映入我的眼中，院中是七八间土坯房，房顶上，半尺高的荒草，随风摇曳，徒增几分荒凉。这难道就是我将要工作的地方？就在我愣神的时候，当兵的司机向我挥挥手，苦笑着摇摇头，开车向前走了。就听见主任喊我：“快上来！”我这才拿着锅碗瓢盆，硬着头皮，向台阶上一步步走去。每走一步，我的双腿都似灌满了铅，显得那么沉重。主任见我伤心、发怵，温言安慰我说：“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苦，慢慢来，时间一长就适应了，适应了就好了。我们都是这样过来的。”我点点头，心中想，到哪座山唱哪支歌，也只能如此了。

大野口煤转站在半山腰，它的下面就是我来时的山间简易公路，路基下就是日夜流淌不息的大野河，而河对岸就是大野口煤矿。煤转站加上我，共有五人，除了肖主任外，还有一位老师傅和两位女同志。我来了没几天，对面煤矿的工人就发现了我。这些长年埋头矿井中开采光明的人，很少能见到外人，就更别说外面来的年轻姑娘了。他们发现煤转站新来了一位姑娘，立马来了精神，对着我，不管不顾地唱起了“花儿”。听得我是脸红心跳，又羞又怕。主任见状，打趣我道：“看，他们都在欢迎你呢！”我听了，假装发怒道：“你再说！”主任哈哈一笑，扮了个鬼脸，转身进了房间。

夜晚，一轮明月静静地挂上东天。月光如水，从窗户流进我的房间。劳累了一天的我，躺在小屋的床上。大野河就在山脚下歌唱。偶尔，山间传来几声狗吠，使原本就安静的夜晚，显得更加寂静。我难以入眠，起身拉上窗帘，点上煤油灯，打开一本书，默默地读起来。无数的夜晚，就这样悄然地溜走了。有了书籍的浸润，我也渐渐地适应了煤转站的环境，变得安静起来，并逐渐喜欢上了大野口这个地方，喜欢上了我的工作。

在大野口煤转站，我的工作其实蛮轻松的。每天，有十几辆军车给我们公司运煤，主任负责过磅看吨数，其他三位同志负责指挥装煤卸煤，我负责记车号，登记数字，工作就是这么简单。因为天天和煤车打交道，我的脸经常落满煤灰，怎么洗都似乎洗不干净。再加上夜晚看书，煤油灯油烟的熏染，我的脸几乎和矿区工人没啥两样，经常是东一道黑，西一道黑，一照镜子，让人都难为情。就这，主任还老和我开玩笑，说我像个灰姑娘，看今后哪个小伙子要我。我听了，也是没好气地回敬他：“没人要拉倒，我一个人过！”

日子如流水，不觉就是半年。在这半年的时间里，我在煤转站师傅们的带领下，利用闲暇时间，转遍了大野口周围的每一座山，每一片草原，也和对岸山上煤矿的工人们熟稔起来，矿上的工人有事没事的，也常到我们煤转站转一转，拉拉闲话，开开玩笑。那时，我们站上还负责给矿工发放煤票，有些矿工领煤票时，还会给我们带来一两瓶罐头。在那个年代，这些都是稀罕物。出于礼节，我们也会准备一些糖果，送给他们。这其中，有一位年轻的曾姓小伙子，给我留下的印象最深。小曾那时也就二十多岁，固原人，长得浓眉大眼，高大英俊。他时常刚从矿井上来，胡乱洗把脸，就会到我们站上来玩，好像我们站上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似的。他到煤转站来，都会抢着帮我们干活，不是帮着过磅，就是帮着装煤卸煤，浑身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而他帮我们干的最多的，是到河里取水。因我们煤转站建在半山腰，站里没井，生活用水全凭肩扛人挑，从路基下的大野河里取。这种活儿，过去主要是站里的两位男同志干，小曾来后，帮我们分担了很多。站里的人，从主任到员工，都很感念他。我尤其感念小曾，因为他除了帮我们干活，还借给我许多书，教我唱“花儿”。但就是这样一位让人喜欢的小伙子，竟在冬天的一次矿难中牺牲了。事后听来煤转站办事的矿工说，小曾是为了保护另一位矿工兄弟而被冒顶的石块砸中的……这件不幸的事，让我难过了很长日子，没人的时候，我还偷偷流过好多次泪。自那以后，我变得沉默了许多，似乎一下子长大了很多。

日子依旧不紧不慢地向前过着，不觉就是两年。当又一个春天来临的时候，我离开了大野口，调到张掖市工作，但大野口这个地方，已经深深地植入了我的生命中，在此后三十年间，我时常回忆起它，而每当回忆起它时，就有淡淡的甜蜜和忧伤，如水一般，流过我的心田。哦，让我魂牵梦绕的大野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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