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满甘州

张掖木塔

其实，甘州的秋天才算得上真正的招摇，这不，一场雨过后，秋天就飞扬跋扈来了，全然不顾花花草草的感受。叶子是栖息枝头还是委身泥土都是一场风说了算，叶子是憔悴还是光鲜雨点就可以决定。我喜欢秋天的这种霸气，也喜欢踩踏在树叶上的那种落寞的诗意。走在街头，看着满街的树叶追随着我，感觉自己像是个明星一样，有一种被追捧的空虚的满足，树叶落在我的头顶亦或滑过我的脸颊，似乎感觉像是羸弱的小手让我给这个秋天签个名。落叶堆积成我满心的欢喜，我感觉自己收容了一个夏天所有的温暖，沾染了秋天所有的荣光。我肆意爱着落叶纷飞的秋天，没有落叶的秋天像是没有雪花的冬天一样，总感觉少了点轻舞飞扬。

丁香花、珍珠梅也学着菊花矜持的模样，抱着灵魂深处的清香在枝头盛开成暗淡的模样，丰润的往事都在心底掩藏，黯淡中藏着芳华，馥郁的心事在枝头打了结，表面的黯淡里藏着一颗纷扰的心，毕竟那些细细碎碎的花蕊中藏着诗心；牡丹、榆叶梅等就显得有点散淡，像在秋天里放任了自己一样，任花瓣凌乱，任叶片纷飞，有多繁盛就有多寂寥，粗大的叶子就那样在秋风中萧条着，当花儿藏匿了她的身影的时候，没有人在意叶子的感受。似乎像是没有了爱情装点的人生，总是少了点韵味在其中；唯有月季花依然开得如大家闺秀般，我的视线也习惯了她们的明艳和素净，叶子不大不小，花朵不肥不瘦，色彩不妖不媚，似乎一切都恰到好处，即使花瓣凋零了，一瓣清香，就是写给大地的一行情诗。

其实，有时候想想，花朵就是回馈给草木的爱情，你用你泥土的沉默爱我，我用盛开的方式回馈你。有时候觉得草木比人温情。所以我喜欢在草木中行走，似乎唯有这样才像成长在它们中的小草一样，在起风的日子摇头晃脑，在落雨的日子里一脸的傲娇，灵魂深处都是秋天的味道。

有时候下了晚自习，喜欢在小城里走走，看水光潋滟，看野鸭嬉闹，看老人漫步，看小狗撒欢。我喜欢听鞋子和地面亲密的声音。这时，我就想起那个叫苏子的男子，他在黄州，把低到尘埃里的日子都过成了诗和远方，这样的夜晚，他肯定也喜欢一个人走走，不管他走到哪儿，哪儿的山河都是他的江河，哪儿的月色都是他的绝色。他喜欢拄着拐杖，有他在的地方，周围的草木都在他的文字里葱茏或者凋谢。他在黄州那个叫东坡的地方写到“莫嫌荦确坡头路，自爱铿然曳杖声”，唯有心静下来，才能听到自己和这个世界触碰的声音。有时候就忽然觉得，唯有文字能够抚平内心的褶皱，似乎自己也是和他一样精神明亮的人。唯有叫东坡的日子，才活出了自己想要的样子，别人喜欢的样子。世间的风雨在他心里泛不起丝毫涟漪，他才是真正的“一蓑烟雨任平生”。

上课的时候，总是喜欢和学生一起品味他的诗词，生活中解不开的结都让他用文字系成了一朵又一朵花盛开在漫长的光阴了，光阴可以薄凉，心要懂得向阳。很多光阴我便在落叶里迁延顾步，在文字里安身立命。

没有课的时候，喜欢一个人在校园里漫步。每一朵花，每一片落叶、一块石头都沾染了我的气息。很多时候，感觉自己像是一颗草一样简单，像石头一样沉默。有时候也喜欢走在明亮的光阴里，日光皎洁，光阴柔软，踩着片片叶子，像是踩踏上了时光的经络，秋天的气息氤氲着。甚至希望一夜之间叶子全部落光，甘州被落叶覆盖，这个小城美得像是仙境，秋天就变得简约了许多。我喜欢简约的感觉，等着一片片叶子落下的时间里，我怕自己老去。

其实，我觉得秋天最适合住在甘州，一个秋天可以领略四季的风情，既有春的清新，又有夏的和煦，有秋天的清寒，偶尔还有冬天的凛冽。有时候午后的阳光温暖而又明亮，我坐在窗前，看屋外高远的天，看路旁叶子憔悴的容颜，我仰着头让每一缕光线穿透我的身体，似乎这就是一种精神的按摩，精神的理疗，我像是一朵格桑花开得简单而又圆满。

有时候漫步在芦水湾，我就想，这儿真的是一树一树的花开，黄叶通透，红叶娇媚，绿叶葱茏，枯叶翻飞，这片土地上色彩可以丰饶到如此模样。那一树树的红色把单薄的树打扮的像是一个新娘子一样妖娆，似乎就要嫁给秋天，周围的草木都成了嘉宾，唯有她才是秋天的主角。我忽然感觉一树树的红叶才是秋天的诗句，其他的花草树木成了散文，唯有诗句才是那样醒目与明亮。我喜欢诗句的简约与韵味，但浓墨重彩才该是秋天应有的样子。

若有诗人经过这个城市，如此诗意的秋天一定能扣留住诗人的脚步。有时候想想，我对文字算得上是情有独钟始终如一，可是文字和我始终还是很疏离，尤其是诗歌，不知道怎样排列组合才能触碰出闪亮的句子。

走出诗歌的世界，邂逅了一场飘飘洒洒的秋雨，忽然感觉多年以后我就以这样的方式融入这座城市了。霓虹灯下，雨点都是色彩斑斓的，水中是箭头纷飞，一点雨就是一个箭头，我有一种被攒射的幸福的窒息，这是多么美妙的感觉，漫天都是标点，可惜自己是个蹩脚的诗人，楞是插不进一句诗行，这座城市就下了一场绚丽夺目的雨，溅起了一地五彩缤纷的箭头，成了这个秋天最美的章节。

我看到过这个秋天最美的落叶，邂逅了这个秋天最美的雨。雨落在木塔上，风吹过土塔，吹散了那些美丽的诗句，璀璨的甘州就这样肆意盛开了。多想雨点搭建成时间的梯子，让我看看曾经的甘州清新淡雅的样子，风鬟雾鬓的样子。

走在甘州街头，落叶纷飞，无边落木萧萧下的诗句在秋天里绽放，芦花飘飞，“蒹葭苍苍，白露为霜”不再是寂寞在《诗经》里的文字”，此刻，不用任何装点，甘州这座城市就已经诗意得不成样子了。

甘州的秋色，就在七彩丹霞的绚烂中，在草木姹紫嫣红的摇曳中，在一场一场秋雨的飘落中，在满街的黄叶翻飞中……

我喜欢住在甘州的秋天里，一直到地老天荒。

□吴晓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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