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地诗意的甘州

吴晓明

其实，当年选择这个住宅小区的时候，有两个不为人知的原因。一是这个小区的名字：金张掖的“金”，安居乐业的“安”，尤其是一个“苑”，它的本意是古代养禽兽植林木的地方，多指帝王的花园。感觉选择这个地方，似乎就选择了一种“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的烟火幸福，也选择了“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的田园牧歌生活，甚至就选择了一种出将入相的富贵生活。这三个字，似乎包含了对一个住宿地方所有朴素的向往。似乎这儿就是城市和农村接壤的地方，不仅能享受城市生活的品质，还不会错过田园生活的乐趣。第二个原因是小区周围大片的芦苇，也许是从《诗经》里走出来的“蒹葭苍苍，白露为霜”那样美丽的诗句让我对生活多了几分神往，总感觉那些芦苇就是穿越了几千年的时光从《诗经》中风尘仆仆赶来，到这个小城落地生根了，能让蒹葭青睐的地方自然也多了几分优雅与诗意，让我格外偏爱。

当然，多年以后，证明我的选择没有错。因为那时我还在弱水畔一个稻花飘香的小镇上教书。新家入住不久，我就被选调到离小区只有几百米的张掖二中，对一个不会任何交通工具的我来说，我觉得那是上苍对我的恩宠，也是这个小城对我最温暖的接纳。小区楼群多，周围有大片农田，还有很多农舍，小区门口是低洼之地，其实是一片最原始的湿地，春天芦苇在风中摇曳，秋天芦花在雨中飘飞，似乎这个小区就多了几分典雅。那时候小区没有大门，门口也是泥土铺就的路面，每到下雨，我也感受着拖泥带水的快乐，牵着孩子的手不知不觉就走过了很多春秋。

那时候我家的楼后就是一大片农舍，当我在厨房里忙碌的时候，我的眼前也是热腾腾的生活，我喜欢看鸟雀们飞舞，看孩子们奔跑，听鸟鸣声声，看炊烟袅袅，就感觉我的童年似乎没有走远，似乎那儿就是我精神的后花园。后来，那些农舍慢慢搬迁了，有时候看着断壁残垣内心还有一种莫名的忧伤，似乎童年被弄丢的一种失落。取而代之的是一幢幢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而今，楼群前面还多了一个小广场，傍晚的时候欢快的旋律演绎着时代的节奏。

再后来，小区门口铺了栈道，黄色柔和的木纹像岁月的年轮一样，栈道周围还安装上了各种颜色的灯，每当到了夜晚，踏着璀璨的灯火走在栈道上，感觉走到了天上的街市。再后来，修建了一座威严的大门，门口有了收费站，大门上醒目地写着“金安苑”三个熠熠生辉的大字，小区的一切都井然有序，两边的蔬菜店、卤肉店、麻辣粉店、药店、干洗店、理发店…….像是这个小区的阳光、雨露，滋养着这个小区，烟火里透出不尽的踏实。小区还修建了广场，修建了立体车库，傍晚的时候广场里女人跳舞，老人聊天，孩子们踩着滑板车放飞自己的童年，小狗小猫也跟在孩子们身后蹦蹦跳跳，真的是“黄发垂髫，并怡然自得”。每天下班回家的时候，我总是心中涌动着不尽的温暖，感觉光阴像是棉花糖一样蓬松而又带着丝丝缕缕的甜。老百姓的光阴在一粥一饭中远去了，流走的是时光，沉淀的是岁月。岁月带走了很多，可是带来的也不少。我知道，这不是消失，这是另外一种延续，岁月给我们带走了你舍不得的风景，又会给你送来你更喜欢的美景。在今昔对比中我们感觉到岁月的变迁，总能触摸到岁月的体温。

几十年的光阴像是鸟儿一样翩跹而过，我喜欢这座小城。几年前，我站在栈道上，看着河道里的淤泥，到了秋天，粗服乱头的芦苇也像是被爱情冷落的女子一样枯黄着脸，我就想，什么时候这干瘪的河床里可以流过清凌凌的水，水中倒影蓝莹莹的天，什么时候也能看到“树头蜂抱花须落，池面鱼吹柳絮行”的美景。总感觉空荡荡的河床像是老人跌落的牙齿，总会给人一种空洞的失落。后来，看到环卫工人清理河道，河床里有水流动，这条河像是护城河一样潺潺流过。河水从黑河引流而来，一路欢歌而

去。水清澈而又湍急，像是时光的脚步。有时候我想，这小桥流水，宛如走进了丽江古城。很多时候下了晚自习，我总是喜欢在栈道上走走。夏日的时候听取蛙声一片，秋天的时候揽清风明月入怀。其实，这个小区最美的莫过于夏天和秋天，芦苇把清秀的身影投进水中，芦苇丛中一群小鸭子探头探脑，过不了几天，他们就像是蘑菇一样把自己种在水中，像水草一样摇曳，像浪花一样欢快，与蝌蚪、鱼儿嬉戏。黄昏的时候，总有人围观它们，看它们的花样游泳，我也不例外。

“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我总感觉遇见甘州，就像又见康桥，我也像是诗人一样内心柔软。尤其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候，看着河畔的柳树倒影在水中，我像“河畔的金柳，是夕阳里的新娘，波光里的艳影，在我的心头荡漾，软泥上的青荇，油油的在水底招摇，在这样的水波里，我也甘心做一条水草”，这样的时候，我总是不由得想起了《清明上河图》，这儿也是一幅画——盛世百姓安乐图。大片的芦苇在水中摇曳，在岁月的变迁中，遍地诗意的甘州就如此灿然绽放了。

如今小区周围的楼群都实施了亮化工程，到了晚上，小区栈道上霓虹闪烁，五彩斑斓的楼群倒影在水中，我感觉古甘州曾经是风鬟雨鬓，脱俗典雅，而今是流光溢彩，彩绣辉煌。水中水草摇曳，成群的野鸭子、天鹅、鸳鸯在水中嬉戏，尤其黄昏的时候，漫天晚霞像是镀了一层金，鸭子的羽毛都有了夕阳的色彩和阳光的味道，老人漫步，孩子嬉戏，小狗小猫撒欢，我也在人群中忘了回家的路，用脚步丈量从昨天到尽头的记忆，用思绪触摸着清晨到日暮，感觉光阴蓬松的像是刚出炉的蛋糕，喧腾而又散发着清香。

如今，多少脚步被脚步覆盖，多少眼神被眼神触碰，我喜欢这个热腾腾的甘州。芦花纷飞，美食飘香，我也真的像是一棵会思考的芦苇，思考着曾经的甘州“一溪芦苇，遍地古刹”的风雅模样，在想象中勾画着杏花烟雨的北方小城。想象着“甘州城北水云乡，每到秋来一望黄”的盛景，想象着“不忘祁连山顶雪，错把甘州当江南”的诗意。我就想，幸好有如此诗意的文字替我们看守着甘州的过往。这片小城，丝绸之路的重镇，嘚嘚的马蹄声惊醒了甘州的春夏秋冬，多少驼铃声声驮来了甘州沉甸甸的过往，多少驳杂的口音让甘州走向了繁荣。这个小城，曾经有多么繁华如今就有多么灿烂。

到了春天的时候，柳絮飘飞，甘州的春天被一场风唤醒，而柳絮就是飞扬的名片，有“二月杨花轻复微，春风摇荡惹人衣”的缠绵，似乎让靓丽的甘州多了几分诗意。尤其到了秋天的时候，栈道上槐花的落蕊让人感觉走进了郁达夫笔下的秋天，内心总有几分期盼。一年四季，花开花落，我的日子也在忙碌中悄然而去。如今，每当行走在栈道上，我都能放慢脚步，让我的灵魂跟上。我能听到这个城市的心跳。栈道上淡紫色的牵牛花开得泼泼洒洒，甘州像是一个有文化底蕴的女子，在岁月的变迁中总是多了几分气定神闲淡定从容。有时候也想换个地方看看远处的风景，可是还真舍不得，我想住在依着芦苇伴着水流的地方，似乎这儿就是世外桃源了。在这儿，我面朝阳光，文字开花，甘州是富饶的，我也是富足的。一生最富足的时光都在这儿绽放，诗意的甘州在我的眼里变迁，有时候感觉这样的遇见，就像是遇见了一个心仪的人，有太多的牵牵绊绊，终究是互相成全。我对于甘州的四季变迁，像是老舍之于《济南的冬天》，郁达夫之于《孤独的秋》，只是我想不出让这个小城名扬千古的文字而已。

这些年，我走过的最多的路就是从小区到学校了，这儿只是甘州一处诗意的存在。前几年，有诗人写过：甘州，遍地都是诗意的眼睛。而我生活的这个小区，就是最温暖最诗意的眼眸，在这个眸子里看出甘州的沧桑巨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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