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老县城像一帧黑白照虽经流年洗刷但不褪色的保

记忆中的老县城，像一帧黑白照，虽经流年洗刷，但不褪色的保留着原有的鲜亮和清晰；又像一位面色凝重的老人，蹲在岁月的角落，蔼然可亲。

老县城的色调是灰暗的，街道两边到处是长长的戴帽的围墙，清一色灰砖砌就，上面用赭色图料美术字体大大方方地书写着那个时代的标语口号。走上那么几十米上百米，才能看见一家单位的大门，而大门，又几乎全部是高大庄严的水泥门墩和矛戟森严的灰漆铁栅门。目光穿过大门，能看见一排排起脊的平房，墙面上用白灰和纸浆抹着一层墙皮，屋顶上鳞次栉比铺着瓦，也是灰色的。偶尔能看到一两幢红砖的建筑，那已是老县城里的新气象了。

在这些房子里，坐着那些穿着干净的城里人，每人一把木质的靠背椅，一张带柜或不带柜的三屉桌，柜子左上角的锁鼻子上，挂着一块刷着绿漆的能管一个柜子和两个抽屉的圆铁，而桌子上必是要有一瓶墨水斜插一枝蘸笔。

在两家单位的围墙之间，会有一条窄窄的巷子，走进去，是一座座平房院落，这里是老县城的住户。有的，一座院落，就住着一大家子人，有的住着两三户乃至更多。院口未必有多么宽敞，甚至是逼仄的；房子未必有多么气派，甚至是低矮的；门窗未必有多么豁亮，甚至是歪斜的，但进到里面，绝对是讲究的。顶棚是用白纸打成的，墙壁是用白灰粉刷的，地面是用红砖铺过的，勤快的主人把地面打扫得干干净净，呈现出一片温润的浅红。这样的人家里，迎门是摆着一张老式方桌，桌子上有一只铁壳子闹钟，滴滴答答地

走，而方桌靠着的墙上，是要挂着一两幅相框的，里面错落有致地摆着一家人不同年代的照片。靠里是一张床，挨着墙的两面，挂着布做的墙帷子，被子永远叠得那么四方四正，上面还罩着一块纱巾啥的。刚进门的侧墙下，摆着一对有弹簧的单人沙发，人坐上去，不堪重负似的，要嘎嘎吧吧叫唤一阵，动动屁股，又是一阵。沙发之间，有一张茶几，上面有一个茶盘，茶盘里倒扣着几只茶杯，上面罩着一块手绢。

这家人，如果有着一个女儿，而女儿已到了谈情说爱的年龄，晚饭后，家里大人定会催她快去收拾打扮一下，因为一会儿，小伙子要来约她。而女儿却装作不着急，偏要忸怩磨蹭着洗碗扫地，而这时候小伙子已在她家门外发出信号。那时候，老县城的男女青年约会，男方是不兴学布谷鸟叫的，而是骑着一辆自行车，把车铃摇得啪啦啦响。听到这样的声音，父母就着急了，女儿表情上却还是一副慢条斯理的样子，但手底下却来得快了，洗一把脸，擦点雪花膏，把刘海儿梳一梳，把衣襟抻一抻，把裤腿捋一捋，就出去了。两人有明确的约会地点，那就是电影院，但男的并不用自行车带着女的，而是走在自行车两侧，走到电影院去，仿佛那自行车只是用来摇铃的。到了电影院门口，男的必是要掏钱买上瓜子豆子啥的，用报纸筒装着，就拿在男的手里，看女的吃完了手中的，再及时地把报纸筒递到她面前。两人就这么去看一场也许已看了四五遍的老电影。

倘使这户人家有一个儿子，儿子二十郎当，到了追女孩子的年

龄，那么，这小伙子穿着的袜子可能露出脚指头，但他的三接头皮鞋是一定要擦得油光贼亮的；他的线裤上的松筋可能早失去弹性，但那两副有领无袖的衬衣领子，是三天两头一定要洗得白白净净的。倘使这儿子是个半大小子，那他的黄军帽里，一定有一个报纸叠的圈，把帽子四围支撑得起棱棱的。

老县城在大多数进过城的乡下人心目中，不外乎就是车站、食堂和百货公司这几个地方。县城虽然那么大，但街道两边的部门单位，在他们眼里，也就是过路时看的景儿，能与他们有多少相干呢？有些人，家里有重病的人送到城里来了，或是有孩子在城里念书，他们的见识里头，那就又去过医院或学校。有那么几个在乡上或村上干点公家事的人，有时候来城里公干，一天没办完事，回不去，还要在旅社里住上一两晚上，口袋里有几个钱的人，还要去看一场电影。这就又见识过旅社和电影院，顶多而已。

那年月，一个乡下人进一趟县城，不是件容易的事，有的人，打了一年甚或多年的主意，才能成行。进了城，出了车站，首要的任务是下馆子，吃上二两包子一碗臊面，就油嘴麻舌地去逛百货公司，一个柜台挨一个柜台地看，胆大的，还要向售货员问这个那个商品的价格，大半天工夫，就这么逛下来，到头来，却是啥也不买，似乎到这里来，就是为了看。然后才去农副产品门市部，买上一张铁锨或是两截炉筒子，顺路还要买上一瓶五分钱的汽水边走边喝，在车站门口的菜摊子上称上两把子韭菜或是一捆黄芽葱，高高兴兴地坐车回家。

当然，老县城在这些见过世面的乡下人心中，马路上时不时还要开过一辆鸣着喇叭的帆布篷北京吉普，或是一辆木板车厢的拉着煤的解放牌卡车，还要卷起一股子土，把注目而视的他们迷得睁不开眼。必须还要有时髦的女子，烫着卷发头，穿着喇叭裤和高跟鞋，蹬蹬蹬走过，让他们看起来那简直就是一个天仙似的人物。（作者：高台县文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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