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民何辜 读明代张盛美《滕民苦累疏》有感 韩云冲

明代滕籍进士张盛美的《滕民苦累疏》，向崇祯皇帝历陈滕县人民的苦难，摘抄部分内容，了解一下明代末年滕县人民的悲惨生活。

张盛美在文中首先介绍了滕县的地理特征和重要的地位，这一段文字非常对仗优美：“臣籍山东滕县，千山攒峰于东北，万帆飞浪于西南。乃水陆咽喉，子午冲道。又襟带淮徐，肘腋曹濮。”可以和王元宾在《跻云桥赋》中对于滕州历史地理的记叙相媲美：“滕子旧封，汉蕃故治，世家见遗于迁史，山川仅存于班志。合倪薛以拓疆，介徐兖而建置。地分两都之中，路总八省之会。”滕州过去以“九省通衢”自居，大致是不错的，这两小段描述滕县的文字，值得每一位滕县人熟读。

然而在介绍完滕县的地理后，张盛美的下一句话居然是“盗贼起伏之乡也。”滕县东部山区，山势崎岖，易守难攻，历史上一贯不太服从官府管理。王元宾的《万历滕县志》中，对于滕县东部山区的风俗也有这样的记录。

“臣闻诸父老之言：五十年以前，滕称富庶之区。”张盛美的《滕民苦累疏》据记录是崇祯七年即公元1634年，王元宾的《万历滕县志》是万历十三年即公元1585年，张盛美所盛赞的五十年之前，大致相当于王元宾撰写《滕县志》的时候。而王元宾当时也在抱怨，滕县人民的生活水平和风俗习惯比过去差多了。夫子说自己“信而好古”，后人经常感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从明代滕州籍两位名人的记录来看，果然是有道理。那么在张盛美看来，到底有哪些因素导致了滕人的生活日益悲惨了呢？

“壬戌白莲教倡乱，盘踞邹滕。”白莲教头领徐鸿儒等发动起义，最后固守邹县﹑滕县﹐与官军抗衡。明军调集山东﹑北直隶等地的大量官军﹐围徐鸿儒军于滕县。这次白莲教起义对邹滕及运河的破坏极大，人口也大量减少。

“自壬戌之后，有司喜事：假丈地审编博风力之名……故租庸之数迥出诸邑之上。”据王元宾《万历滕县志》，嘉靖四十一年（1562年，壬戌年），山东张抚台让滕县县丞刘芳重新丈量土地，这位刘大人，为了邀功，显示自己聪明能干有魄力，虚增田亩，大大加重了滕县人民的负担。后来在张居正实施一条鞭法的时候，滕县地方官为了讨好张居正，进一步多报田亩，来博取领导的欢心。滕县地方官吏的吹牛，不仅大大增加了滕县人民的负担，还导致了周边的州县也都以为滕县富庶，引发了更加严重的后果。

“因而各州县无不视滕为物力余饶，凡有灾荒即派之代租。夫代租苦矣。灾平仍不还之各邑，百姓安得不鬻子卖女以赔耶！”滕民何辜？遇此欺下媚上的所谓父母官，还要替周边州县长期代租？真可谓欺人太甚了。

“且一时驿站供役，新旧加派，迨二万一千两有奇。”“邑西南濒河，设有人夫，从来已久。自前岁加派，今岁又加。”滕县处交通要道，驿站运河固然一定程度上有利于滕县经济的发展，但是驿站和运河的劳役负担过重，使得滕人苦不堪言。据王元宾《万历滕县志》记载：“明朝十八泉，则一切规之以济漕，而行水者奉法为厉，即田夫牵牛饮其流，亦从而夺其牛矣。”明代滕县泉水众多，但为了确保运河水运，绝对禁止用来灌溉庄稼。滕人只能望水兴叹，却绝不敢私用。运河是保障首都粮食供应的，滕人的死活与此相比，自然不在朝廷优先考虑之列。

“昨年七月初三夜，龙雷作妖，吹风鼓浪。顷刻平地水深丈余，漂沦男妇老幼数万人，甚至有举家举村溺死者。”1633年滕县的这次大洪水，造成了极大的破坏。明末清初著名诗人吴伟业事后路过滕县，听说后写了一篇《悲滕城》，记录了当时的惨状：“城中竽瑟不复陈，缟带之价高锦纯。路骨藉藉无主名，葬者死生俱未明。”人祸之外，更有天灾，滕人何以生存？

崇祯皇帝批复说：“赋役自有定制。这所奏代赔租税，加派站银、堤夫及繇票不行，是何情弊？着该抚按查明，速为清厘具奏。该部知道。”

从崇祯皇帝的批复来看，他显然对张盛美所言滕县替周边州县代租一事颇为怀疑。这封奏章的时间是1634年，距离明朝灭亡仅有十年。此时明政府内忧外患，风雨飘摇，糜烂已甚，崇祯皇帝的批示也不过是一纸具文，最终也必然不了了之。

我本以为滕县替周边州县代租是明末政治黑暗时期特有的现象，近日读康熙五十六年《滕县志》，才发现即便是经历了改朝换代，到了清代滕县依然替其他州县代租代役。下面文字来自于康熙五十六年《滕县志》：

“河夫总数额设坝夫二十七名，泉夫二十九名，代签东昌府坝夫二十五名，兖州府坝夫八十名，济宁州溜夫十一名半，峄县闸夫二十六名，彭口间年一大挑，募夫四百名。滕民之累，河夫为甚。甚至邻人嫁祸，李代桃僵，最事不得其平者，按顺治丙申岁为详议河夫工食一案，蒙总河杨批内云，食东、兖二府河库工食者原系各州县代编河银，非代编河夫者，可比应照旧出夫，按季河库支银。其德胜、万年二闸，亦食河库工食者，况二闸坐落峄县地方，自应峄县照旧出夫，按季河库支银，速速通行申饬。据此则德胜闸闸夫二十二名，系峄县所固有，其于滕毫无干涉也，明矣。乃尔时夏镇分司常德，峄人偏指，视滕为壑，而滕畏虐焰不敢争，遂任添二十二名，汤火之苦嗟嗟。事之不公，必不可久。峄岁借滕县详请支银，不以为德而反噬之，其谁能甘也？且闸坐落峄境而令滕民越境代役，又何殊亳众之往耕而坐享者反视以为仇耶？虽峄人犹吾人，为民父母者当一视之，而滕无端受其那害，则此二十二名闸夫终当归峄，乃所以卫吾民而报无礼也。”

运河漕运关系政权稳定，为确保运河的正常航运，投入了巨大的人力物力，朝廷出台了严密的规定，沿岸百姓却苦不堪言。据《漕河图志》记载：“漕河夫役，在闸者，曰闸夫，以掌启闭；溜夫，以挽船上下；在坝者，曰坝夫，以车挽船过坝；在浅铺者，曰浅夫，以巡视堤岸、树木、招呼运船，使不胶于滩沙，或遇修堤濬河，聚而役之，又禁捕盗贼；泉夫，以濬泉；湖夫，以守湖；塘夫，以守塘；又有捞夫调用无定；挑港夫，征用有时。”

滕县居然要替东昌府、兖州府、济宁州和峄县代役，文中尤其提到在峄县境内的德胜闸，和滕县完全无关，却让滕县“越境代役”，实在是欺人太甚。更令人愤怒的是，“不以为德而反噬之。”康熙五十六年《滕县志》的编撰者向上级领导疾呼：“虽峄人犹吾人，为民父母者当一视之。”

康熙五十六年县志的编写是自上而下布置的任务，时任山东巡抚蒋陈锡、兖州知府金一凤为之作序，不知道两位地方大员，是否认真阅读过这本县志，倘若阅读过，又是否采取过什么措施来解决，还是由滕人一直代役下去？

滕民何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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