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美在原野 杨建东

你说，雪美在原野，还是美在城里？

几千年来诗人词人在雪原上抒情描景，写了比雪还美还洁的诗词，哪一首不是来自雪原、雪山、乡村、田野、河边、小桥？山区、原野、乡间的雪地上呼哧呼哧冒诗情冒画意冒意境冒想象冒心旷冒神怡，反过来说，繁华的都市、拥挤的高楼、如蚁的车辆、温暖的室内能生发写雪的灵感吗？能抒发咏雪的激情吗？能挥发笔墨渲染出华美如雪的言辞留给世间经典华章吗？

有两个雪景凝固在我记忆里几十年不融化。1974年冬，我们刚下乡不久的十几名男知青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参加河工劳动，抬着湿泥爬坡时见天上飘下雪花，雪愈紧，农民的干劲愈猛，工程指挥部怕摔伤民工，下令停工。几千人钻入各村的窝棚睡觉歇息，一觉醒来，我们知青爬出窝棚赏雪，我的天哪，原野、河畔、小桥、古庙、古城址及远处的村庄全被大雪包裹得严严实实。在城里长大哪见过这么大的雪，用8个字就概括眼前风光：世界静谧，天下纯洁。30年前去姑家奔丧，姑家在滕州、邹城交界的山区，我们踩着没脚的大雪沿崎岖山道缓缓穿村庄、过石桥、越河道，抬望眼但见天上的织女用偌大洁白的布蒙上高低起伏的山头，再从山上铺下来，一直铺到我们脚下。走到一个山岗上，眺望远方，千里茫茫，分不清哪是天际哪是地垠，我猜测千年前李煜来此观过雪，不然他怎能将“无限江山”这么普通的四个字组成绝美的词句和深邃的意境？我不来乡野，不伫立山岗，不来山间眺望，怎知什么是辽阔雪原，怎知什么是冰雪世界，怎知什么是天高地远？

能流传至今的雪诗不都是在山间、水边、古桥、荒原等静谧辽阔的雪地里冒出来的？这些文字从雪窝里冒出来抖抖身上的雪花挺立而起，一站就是千百年：“独钓寒江雪”“胡天八月即飞雪”“将登太行雪满山”“雪拥蓝关马不前”“雨雪纷纷连大漠”“雪粉华，舞梨花，再不见烟村四五家”。毛泽东在山西石楼县留村的一个雪天伫立在秦晋高原上望见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壮阔景象，北眺长城，南望黄河，待雪霁时红日冉冉升起映红了万里雪原，一首《雪》随着红日升腾而出。毛泽东渲染的秦晋雪景图令蒋介石及重庆的文武大臣无不叫绝，虽有人奉命填词欲压倒毛词，但老蒋皆不中意，愤而斥之。你想想，少雪的重庆可以与秦晋比办公条件比公用车辆，若与秦晋高原比雪、比雪词，那不是闹笑话吗？

其实雪花不想进城，楼缝里歪歪扭扭，无可奈何洁白透亮的雪花刚一着地便被呜呜叫的车轮子碾得粉碎，楼顶的雪花无人欣赏，白来人间了。雪花来到人间美化了山岩、河畔，松林、小桥、寺庙、乡村、原野，虽待不了几天，但它西子般的美丽凝固在照片、图画和诗文中留给人间。雪与辽阔有了完美的结合，方显出白雪美丽纯洁的本质，辽阔与雪相伴而来，让人知道天高地远的银白宇宙。

其实我也生活在小城的楼缝里，风雪天我亦没法欣赏无限江山、茫茫雪原、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壮阔景象，好在脑子里收藏了年轻时走过的茫茫雪原、巍峨雪山、雪桥雪河、风雪山村的画面，每当楼缝里歪歪扭扭飘下雪花，我便惆怅郁闷地展开记忆里的风雪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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