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不能被油腻 徐化良

我本不是一个素食主义者，年轻时虽称不上是“食肉动物”，但也没少糟践了鸡鸭鱼肉。如今到了知天命的年龄，如果连吃这件事再琢磨不透实在是说不过去了。

一场疫情闷在家里，着实奢侈地过了两个月食人间烟火的日子，还不算太无聊，不过一个月后就感觉不对劲了，这个岁数再添膘长肉实在不是件好事。

说到吃，的确有几件绕不过去的事。

一次跟一位交好的同学说起我吃过野生果子狸，同学惊掉了下巴，像遇到了外星人似的的，盯着我看了半天没说出话来。我赶紧解释：无意的，第一次吃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20多年前的事了，我出差去南宁，南宁的朋友自然是热情款待，除了清炖石斑鱼、红烧果子狸，其他的菜真的没有什么印象了，当时觉得实在是美味无比，心里还有说不出的得意。又过了几天，那位朋友不无得意地说，他桂林的朋友在山上又捕捉到了一只果子狸，冒着雨连夜给送来了，那笼子就放在办公室的走廊里。顺便说一句，这货可不是一般的吃货，他厨艺了得，公司的办公室有一间厨房，一般的朋友关系尝不到他的厨艺，更尝不到各路吃货从老远的地方送给他的山珍野味。一早到了朋友的公司，那只果子狸我是看到了，挺漂亮，应该是刚刚成年，大约有八九斤重，皮毛为浅黄灰褐色，面部黑白花相间，眼睛和胡须像猫，鼻子和嘴巴像狐狸，长长的尾巴比猫的尾巴粗，四肢比较粗短，一条后腿应该是被铁夹子之类的东西夹伤了有些抖，眼神有些忧郁但还算有些精神，毕竟是野生动物。谁知中午时分，变戏法似的，这只果子狸就被红烧后装在了两个一模一样的盘子里。朋友说中午有两桌挺重要的客人，酒店里已安排妥当，就差这道压桌的大菜了。然后，带着那两盘果子狸往酒店赶去。那一餐我只记得多喝了两杯，瞟了那盘果子狸几眼，却没有去动它。说不上高尚，也不是什么良心发现，毕竟我知道了它是怎么来的，毕竟我看到了它活着的时候那忧郁的眼神。

记得那天下午回到朋友的办公室，借着几分酒意我跟朋友讲了在云南文山吃野味的事儿。1999年春天，我出差去文山麻栗坡，奔波了一天又累又饿，好在麻栗坡这个地方对我颇有吸引力，单说自然风光，相比我们北方简直就是天堂，这里还是老山主峰所在地，没错，就是那场老山自卫反击战所在地。初来乍到，麻栗坡满眼都是风景，顿觉身心轻松了不少，这么舒适宜人的环境不坐下来喝杯小酒好好感受一下怎么行。于是边走边寻，来到一个山脚下一处民居式的餐馆前，拾级而上，还真是一个鸟语花香的幽雅的地方，一片开阔的平地上摆了几张原木做的地八仙桌子，刚在一张桌子旁坐下，一位彝族装扮的姑娘跑过来。我指着竹篱笆边的笼子里一只非常好看的鸟问是什么，姑娘说是雉鸡（我听成了祖鸡）也叫七彩山鸡，是这里的特产。我说就吃它了，先来两个下酒的小菜，来瓶白酒。一边东瞧瞧西望望欣赏着周边的花草树木自然风光，一边品着酒菜，时而感慨着脚下的这片红土地，感慨着这份安宁可是先辈先烈们世代守护流汗洒血换来的啊，禁不住思绪万千，不知不觉半斤小酒下肚。这时，那道山鸡端上来了，我怔了一下，这是刚才那只神采奕奕色彩斑斓的七彩山鸡吗？它怎么就变成了一盘炒鸽杂似的菜了呢？这是我要享用的野味吗？它那身漂亮的羽毛哪里去了？我怎么就要了它的命啊？那一刻，我突然自感卑微，不，是卑鄙无耻，我无耻地闻到了那道山鸡做成的菜的香味，尽管没有动一下筷子就付了账起身走了，我仍觉得自己很无耻。回宾馆的路上，我暗暗发誓，再也不吃所谓野味了，甚至发誓连鸽子也不吃了，哪怕它是饲养的。

朋友这时缓过神来似的，释怀似的说了声，对不起，看不出您还有这慈悲情怀。我说不是我高尚，当时我也不知道怎么会那样想，算是一种冥冥中的自觉吧。朋友说，您大可不必自责，其实像七彩山鸡、红原鸡自古就是“野味之王”，是作为皇家贡品的，它的吃法跟鸽子相似，用来煲汤最为美味，要十几个小时才能做好，那家餐馆是按照你们北方人的习惯才用了那个做法。“名震塞北三千里，味压江南十二楼”就是乾隆爷对七彩山鸡的赞誉。这货，连乾隆帝都搬出来了。

扯远了，还是说近一点的事吧。说近，是说这事就发生在我们滕州。说滕州羊肉汤在山东很有名不为过吧，早些年经常出差去南方，要是同事朋友电话里说回来给我接风洗尘请我喝羊汤，那是坑我，馋得我几天吃嘛嘛不香啊。可是，因为我的一次经历，差点儿连这道最爱的美食也戒了。2005年秋天的一个早晨，路过一家很有名的羊汤馆门口，见从车上卸下来十几只青山羊，差不多都是十七八斤二十斤的样子，两条前腿都被绑在了一起。这家羊汤馆的一位师傅，一手握着一柄不大不小的黑色橡胶锤，一手抓住羊耳朵，非常娴熟地照着小青羊的额头用力击打两下，那只小羊就乖乖地躺下了，不一会儿就像闭着眼睛睡着了，貌似安详的样子。没要几分钟，十几只小羊都躺下了。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去过那家羊汤馆，而且两年多的时间不喝羊汤，就是至今，我也不怎么情愿喝羊肉汤了。

不是什么忏悔，不是什么清高，不是自我标榜，平日里我多以素食为主。那些所谓的美食美味终没能油腻我的身体，也没能油腻了我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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