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土地梦

简默

湖沟村地处鲁南抱犊崮山区,乡亲们每天日出荷锄去侍弄各自名下的耕地,这当中就有村会计徐宜新敦实的身影。

读小学时,徐宜新写了篇作文叫《家乡巨变》,第一次白纸黑字地表达了自己的梦想:我想将山崖上石缝里全部种上绿油油的麦苗,从山下的水库将水抽上去搞喷灌,等待着麦浪滚滚；我想将山坡开成一道道梯田,种上苹果、黄桃和鸭梨,叫荒山变成“花果山”……

难怪少年徐宜新有此梦想,当时湖沟人吃不饱饭,有限的耕地贵如金豆豆,却打不出多少粮食。徐宜新一家辛苦劳作一季仅分得一箢子小麦,大约有四五十斤。八张大嘴小嘴吃了上顿愁下顿,饥肠辘辘像蛤蟆叫,此起彼伏,谁也顾不上笑话谁。在他的记忆中,爹娘麦收后开始反复盘算着从口中节省下几斤面粉,只为大年初一一家人能够吃顿萝卜、粉条馅的饺子,作为对自己辛苦一年的犒劳和奖赏。

高考落榜后的徐宜新回到湖沟村修理地球。挨到1980年,湖沟实行分地到户,徐宜新一家八口人分到了4亩地,人均0.5亩,他们第一次真正有了自己的土地,个个眉开眼笑,激动得摩拳擦掌,恨不得将自己当作一株小麦种进自家的地里。但由于分到的地七零八碎,加上买不起化肥,产量不高,徐宜新一家依旧受穷。

穷也是病,这种病靠人想法子和勤劳有可能医治。当时附近山顶村搬迁,眼看有地要撂荒,徐宜新就从别人手里转包了两亩地。所谓两亩地其实是许多块小片儿土地累加在了一起,它们分散在山石缝隙之间,只能进行简单而原始的耕作。山顶缺水,土更金贵,一旦天降暴雨,裹挟着瘠薄的泥土一路浑浊地冲刷下山。一次他在山上劳作,恰逢下大雨,瞪着眼睛看见泥土一道一道地顺水流走,他剜心似地疼痛,慌乱中竟然抱起一些大石板去盖地里的土。之后,他栽上地瓜,地瓜命硬呀。秋后他收获了3000多斤地瓜,他在前头挑着担,即将生产的媳妇腆着肚子在一旁帮衬扶着,愣是一担一担地全部挑下了山。

徐宜新的儿子和女儿出生后,他家的土地格局基本确立,共有耕地24块,总面积2.24亩,最大的一块0.25亩,最小的一块0.1亩。由于地块太多,农忙时节他得跑来跑去抢收抢种,常常不是山洼里的玉米忘记掰了,就是山坡上的地瓜忘了刨了。

1992年冬季,湖沟村将全村600多亩荒山划成86片,根据荒山大小、位置、距离村庄和水库远近,分别定以不同的底价,以15年承包期向全体村民叫价承包,湖沟人称这种方式为“顶”。徐宜新相中了那片叫“老石福”的地儿,它在山崖根下,足足有10亩,主要是底价低,是一片有潜力的地,只要舍得下力气就不会亏待自己。他在心头预估着这片地的成交价,跑到岳父家借了几百块钱。这片地最终以徐宜新“顶”出三百六十元结束,伴随着一根木棒在洗脸盆上重重地一敲,一号地成交。徐宜新拥有了“老石福”的开发使用权和收益权,真正成为这片荒山的主人。

这次“顶”出来的地在全国率先敲响了“荒山拍卖第一锣”,徐宜新也成为第一个中标者,他想起了自己那个“花果山梦”。

第二天,天飘起了大雪,他带着媳妇和4岁的儿子上山垒坝堰,媳妇和儿子在山上往下面掀石头,他在山下往上头垒,垒起一道道梯田,栽下近百棵板栗树苗,间栽花椒,树下种地瓜和花生。三年后板栗和花椒见果了,徐宜新步入“万元户”的行列,盖起了三间大平房,成为湖沟第一枝致富报春花。

二十年前,湖沟村“两委”换届,徐宜新任会计,带领乡亲们共同致富。十年前他所在的徐庄镇率先在全国探索农村土地使用产权制度改革,颁发全国第一张农村土地使用产权证,成立全国第一家农村土地合作社和农村土地使用产权交易服务所。他以手中的土地入股农村土地合作社,一年一年的,享受着配股分红。

随着土地承包期继续延长,他盯上了下河地那一片地,盘算着先将涉及到的乡亲们的土地流转过来,再投资整理土地,在地下铺设管道,将两边的疙瘩头地向中间平地推拢,一下子就能平整出200多亩地,然后利用这地成立家庭农场,搞规模种植和养殖,真正让湖沟变成“湖地”。

世上有这样一群人,土地是他们揪心扯肺、不离不弃的命根子,他们对土地怀着对待爹娘似的深情与敬畏,他们对土地的梦想一路开花从没凋谢过,这是乡土中国最动人最温馨的图景。

他们就是以徐宜新为代表的中国农民。有关土地的梦,他们曾经做得很长、很苦、很累,但现在很宽、很大、很美,就像群山甩出的那条弯弯山道,一眼望不到头,前方却是通天大路……

作者简介:

简默,本名王忠,“70后”,文学创作一级。现为枣庄市文联专业作家,枣庄市作协主席。2004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写诗,也写小说等,已发表400多万字。近年侧重于散文随笔创作,作品散见于《人民日报》《中国作家》《人民文学》等报刊,被广泛收入《新华文摘》《散文选刊》《散文海外版》等选刊和200余种选本与年度精选,曾获第四、第五、第七届全国煤矿文学乌金奖,山东省第二届泰山文艺奖(文学创作奖),山东省第十一届“文艺精品工程奖”,第四届冰心散文奖,第二十一届全国孙犁散文奖单篇散文类一等奖,首届林语堂散文奖等省级以上文学奖项20多次。出版有散文集《活在时光中的灯》(中国作协《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2009年卷)《身上有锈》《一棵树的私语》、长篇小说《太阳开门》等7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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