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里的小胶车

在平房角落里的小胶车，已默默地歇了二十六个年头，披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躲在了被人们遗忘的屋角里。

想当初，小胶车曾和我朝夕相处，在人生的路上共同拼搏。我也曾为有它而感到高兴和自豪，它为我家的生活也曾带来过快乐，减轻了劳苦，创造了财富。

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小胶车是我家的功臣。它是我们生存的希望，生活的依托。我对它的珍惜程度不亚于当时的脱产干部爱护自己的自行车。擦了又抹，抹了又擦。我不但经常擦抹，还买了桐油把它油得锃亮。

那时生产队里的主产是地瓜，我们村是东面湖，和大小含珠山村接壤，有四里路远。秋天收获时，当地收当地分。队里有小胶车的也就七八户，一般都是肩挑人抬。看见别人用小胶车轻轻便便地推回家，我用肩挑压得啃土咬牙，心里那个味呀，有苦也有辣。后来实在熬不住了，就省吃俭用，求亲告友凑足了钱，托人买了个胶车轱辘。还好，院内有棵老槐树，请来木匠做了个车架。小胶车落成时，我高兴得又蹦又跳，大喊，我家也有小胶车了！

从此，我可以堂而皇之地加入小车队，可以一冲一挡地干些体面活、挣高工分。小车队是生产队里的主力军，推煤、运粪、扒河、出夫都是小车队。队长每天都是掰着指头安排小胶车，生怕要紧的活计安排不到小胶车。在那时谁家有个小胶车也是个荣耀，说话都比别人响亮。最使我难忘的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我用小胶车到枣庄市田屯煤矿换过煤，推着鲜木头去，再换回烟煤来。来回重载，走的是新修的土路，来回二百五十多里。累，确实累，但心里还是甜滋滋的，因为我有了自己的小胶车，能自力生活。本打算有它今生知足矣，可谁曾想到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的时候，农村实行联产责任承包制以后，风调雨顺，国泰人和。种什么，收什么。农业获得连年大丰收。夏天金黄的麦子像波浪一样随风欢歌，金秋的玉米地里，一穗穗沉甸甸的玉米，像害羞的姑娘垂下了头。收获着丰收的硕果，人们忙得心急火燎，可小胶车已显得那么笨拙。在人们心目中它已失去了已往的荣耀。人们的目光又转向了地排车，一家看一家，一个看一个。像一阵风，家家户户都用上了地排车。跟着时代走，随着乡俗变，我家也用上了地排车。地排车和小胶车就是不一样，不但运载量大，拉起来既轻便也稳当。一到农忙时，我便请两天假，或忙里偷闲回家忙乎点。当一当车把式，体验一下丰收的喜悦，看一看田野里忙忙碌碌的新气象。拉车的都是三两人一车，一个车把式，一边一个拉车的。虽然累，但人们的脸上都荡着笑，嘴里哼着歌。

老百姓图的是既要省力气，又要讲效益。有了地排车，谁还再用推起来扭几扭的小胶车呢。我细心地把小胶车擦抹一遍，放在了平房的屋角里。心想，它毕竟是我们家生活起步的功臣。用得着时再用，用不着也好留个念想。谁想这一撂就是近30年，再也无人问及小胶车了。

几年下来，我家以前空荡荡的屋里，堆放了几大缸小麦、20多袋玉米和杂粮，占满了大半间屋子。两代人住了几十年的土坯草房也显得矮小、黑暗。怎么看都不顺眼，心里直觉透不过气来。经全家人讨论合计，决定推倒重建。说干就干，把这活计承包给了村里小建筑队。连拆带建20多天，盖起了五间宽大明亮带走廊的大瓦房。这在俺村才刚刚兴起，乡亲们都羡慕得不得了。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人们已耐不住性子再排队等拖拉机来耕种了，谁知明天老天会是什么脸？错过了耕种收的时机，老百姓就损失大了。于是人们又兴起了一股购买小手扶的风。小手扶能耕能耙，挂上地排车能拉，安上水泵能浇田。于是我家也随风也买了一台。上世纪末，农村又兴起三轮车热，老百姓是一个看一个，你买我也买。大三轮、小三轮像一阵春风刮进了农村的千家万户。孩子们说：“咱家也该上档次了。”我说：“有手扶拉地排车就满好了，和人家争什么风。”孩子们不满地说：“亏你还是个脱产的，还不如村里种地的。”我最怕人激，“买！向你妈要钱去吧。”家属是掌管家庭小金库的实权派。于是小三轮也耀武扬威地开进我们家。

后来，我家又在公路旁盖起了新房，孩子们先是开起了烟酒糖茶小卖铺，小打小闹混个零花钱。后来年轻人脑子转得快，生意越做越红火，竟破天荒开起村里的首家小超市。经营项目由烟酒糖茶、洗刷日用，到饮食、杂粮等上规模上档次。小三轮与超市已是门不当，户不对，也更满足不了年轻人的胃口，便换成了客货两用小四轮。如今的日子真是越过越红火，越来越舒坦。只是人脑子勤了，身子懒了。

短暂的三四十年，生产农具由小胶车、地排车、手扶、三轮到四轮，一步步地上水平上台阶。说买就买，说办就办，从来没被钱难住。你说，这是托的哪门子福！想当年，我做梦也想不到会有今天这一步，还想抱定小胶车度过一生就知足了。

回想起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我上小学时，我们公社党委倪书记讲话，“今后到共产主义，我们住的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喝的是牛奶，吃的是面包，大姑娘小媳妇都吃得又白又胖，小辫发亮。”老百姓在下面听着，乐着，叽叽喳喳：“吹吧，这那能呢？”如今这些在农村都是最普通不过的事了。电灯电话早已普及到千家万户，农村老大爷老大妈也都拿起手机拉大呱。牛奶面包在上世纪就已上了人们的餐桌。有些健在的老年人说：“当年倪书记讲话谁也不信，神仙也过不上这等好日子，如今都实现了。这日子没法再好了，人要知足啊”！

科学生产力在日新月异地发展和完善，生产农具在不断地更新换代。这不是人们见异思迁，是老百姓在追求减轻劳役快速运转的生产方式，期盼和谐美满的好日子。

小胶车被淘汰下岗，这是自然规律。无需遗憾，在历史的征程上，已留下了它光辉的一页！

付继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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