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辩证法

文/李志强

从枣庄来到烟台,一晃8年了。由于工作繁忙,路途遥远,回家成为奢侈,即使有时回家也是匆匆而返。父亲已经88岁了,真想陪着他过上一些日子,陪着喝喝小酒,听他唠叨唠叨。

我生长在鲁西南,父亲是个识得一些字的农民,田间劳作之余,也搞些副业,如贩卖些苇箔、草席之类的,在农村中也算是见过些世面。40年前的农村,芒种是一年中的大事。每到麦熟之前,父亲早早买好镰刀、木锨、扫帚、木叉等各种农具,修理好地排车,轧好场。芒种临近,父亲每天到田间地头查看麦子长势,有时看看天上云彩,计算着盼望着在下雨之前完成这茬麦子的收割。终于要割麦子了,一家人早早起床,吃完早饭,父亲再把镰刀、车胎等检查一遍,我们总是想,父亲早早等着这一天,还磨叨啥呢?对于我们的不耐烦,父亲总是说,快等于慢,慢等于快。有次为了赶时间,我吃过饭,拉着排车就下地了,结果,装上麦子才发现车胎气不足,只好卸下麦子,回去重新充气。父亲瞪了我一眼,唠叨起来,快等于慢,慢等于快。

农村活重,以夏秋割麦、收玉米最为忙碌了。有时下雨后麦地湿黏,有时地头有沟渠,地排车不能进地,割下的麦子只能一捆一捆地扛出来,搬到车上。那时农村贫穷,收玉米时要先摘叶晒干喂牛,然后掰棒子(玉米),砍秫秸,再刨根。哪像现在收割机、播种机一下地,就完成了。那么多那么重的农活,没有好的体力是不行的,我暑假或上学之余也要参加劳动,干上一天活,浑身像散了架一样。每到农忙前,母亲拿出腌制好的平时舍不得吃的鸭蛋,父亲早早赶集割上2斤猪肉,有时还买些西红柿、黄瓜,让我们啃。父亲说,吃吧,吃不好,打不好,吃饱了才有劲干活。有一年在枣庄上学,老师让我们四个男同学给他点棒子(在麦茬地里人工播种玉米)。吃饭时,我悄悄对同学说,给老师干活不能惜力,也别不好意思,吃饱才有劲干活。我们四个大男孩吃了一筐烧饼,把师娘都吃愣了,当然,活也干得特别麻溜。

繁忙的夏秋劳作结束了,难得冬天有些闲适。父亲经常外出做些小生意,喝酒多起来,话也多了。我们姊妹7人,我四个姐姐,一个哥哥,一个弟弟。随着年龄的增长,姐姐们要出嫁,哥哥要娶媳妇,父亲的心事重了起来,话多了起来,有些话哥哥姐姐还不大爱听。什么“好儿不图家中产,好女不图嫁上衣”,“要找个什么样的人?首先是身体好的人,没有遗传病的人。我父亲活到86岁,母亲活到88岁,你看我一口痰吐多远,身体有什么病?”,父亲说着,带着些酒气,“啪”朝着门口的地上吐了一口,接着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年轻人不要老想着找个俊的,要身体好的才行,像个麻杆样怎么干活?”父亲话稠了,有些话我们不爱听,姐姐哥哥借故走了,母亲有时也躲了。没有了听众,父亲似乎有些不高兴了,嚷嚷的声音更大了,“我说得不对么?干什么,管什么。当兵就要打好仗,农民就要种好地,学生,你,就要学好习,医生就要治好病……”

父亲渐渐老了,我们姊妹也各自成长,而立,不惑,知天命……有了自己的家庭、孩子。年轻时对父亲常常唠叨的反感的话,却经常被想起,感觉颇有些辩证法的味道,自觉不自觉地当做生活原则运用,教育孩子。

也许是磨刀不误砍柴工,一路咀嚼着父亲的唠叨,加上自身的努力,我从中专一步步考到研究生,带着老婆孩子从鲁西南来到胶东半岛。孩子上初中、高中时活动多,学习压力大,我和妻子便活学活用父亲吃不好打不好的道理,给孩子增加营养,吃牛肉、羊肉、鱼、大虾、海鲜。高三一年,一次感冒都没有,如愿考上985高校。去年孩子放寒假,到了谈恋爱的年龄,我未雨绸缪。年夜饭时,故意摆摆谱,学着父亲的样子说,今晚开讲李氏传家宝进阶版第一讲,种瓜得瓜之西红柿理论。俗语说得好,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确有其遗传学的科学依据,《红楼梦》里贾老太太不让宝玉娶林黛玉,从医学角度上看是有道理的。在一定程度上,现象反映本质,看到过西红柿没有,尖头、开裂、畸形的,一般不好吃；而又大又红的,绝大多数好吃,找对象也是如此,这是我的原创——西红柿理论……看到我有些指手画脚,妻子故作生气地说:“好啦好啦,喝多了,又在吹,学得还真像呢!”哈哈,我有些得意:“谁叫咱家学渊源呢,以后还有第二讲、第三讲呢!”妻子瞪起眼来:“行了!赶快收拾桌子吧,准备过年。”“好的好的。”我嘴上答应着,心里想着,明年再讲下一章呢。

明年,明年,我要回家过年,陪父亲喝酒唠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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