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代教育人的芳华

王静

2019年，恰逢外祖父诞辰100周年，我的家庭被市委、市政府授予“教育世家”殊荣。

在我的记忆里，外祖父是一个清瘦的老头。他做什么都很细致，待人接物彬彬有礼。在我九岁时他就去世了，他的故事多是母亲、舅舅、姨姨们讲给我的。外祖父1919年出生在一个贫瘠的小山沟里，名讳廷选，虽世代务农，却也不忘读书立志。十一岁时，外祖父因家境十分困难而辍学，但即使在田间劳动休息空隙，他仍不忘学业，常偷空找僻静处读书。外祖父还在药铺帮工时，掌握了一些中医理论及望、闻、问、切，还有针灸等技能。

1949年6月，榆林解放。经过暑期学习，外祖父被任命为榆林农校事务主任兼教员。1951年秋，他被调至榆林中学任教育主任，1957年，陕西省政府正式任命外祖父为定边中学副校长。据大姨回忆，外祖父对学校的师生非常关心，经常为师生免费看病。有一位叫郭增强的学生回忆说，他上初中时得了重病，发高烧而昏迷不醒，由于家庭困难，无钱看病。是外祖父亲自为他购药煎药，在宿舍守护了他几天，终于痊愈。初中毕业后，郭增强考入绥德师范，后来成为一名中学教师。“文化大革命”期间，外祖父被免去了副校长职务。一次在全县教师集训会上，郭增强遇到满头白发、面带病容的外祖父正往菜园中拉粪。他很心酸，不顾引起嫌疑，上前叫了声“张校长好”，并鞠了一躬。外祖父怕连累他，连忙让他走开。

那时母亲才十几岁，家中无经济收入，她和大姨去铡甘草或是到盐湖捞盐，给林场、果园除草等，每天挣几角钱补贴家用。年幼的大舅负责出外打柴，供冬天烧炕取暖用。有一次，母亲提着饭罐给外祖父送饭，天寒地冻，外祖父还在外面拉土，手冻得红肿流脓，指头都不能弯曲。看到自己的女儿，外祖父左找右摸，匆匆地塞给母亲一瓶墨水。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这是一份深沉却无法表达的父爱。“文革”后，外祖父的冤案才得以彻底平反。1979年，外祖父离岗，但他仍闲不下来，除担任县政协委员外，还多次无偿为一些单位办的文化补习班上课，甚至到乡镇中学给教师上辅导课，有时一去就是一个多月。家里人都不太理解，但他说，为教育事业再做点贡献，就是他最大的乐趣。

1987年，对于母亲、对于我来说都是灰色的一年，我的父亲罹患重病，去西安做手术。只记得母亲回来时，外祖父已经去世。昏暗的厅堂里，母亲一个人枯坐在外祖父的遗像前，低声掩泣了许久。

母亲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润莲。她姊妹的名字都从“莲”，大概是取义濯濯清莲的寓意吧。1972年，她作为民请教师在定边县曹园子村任教，语文、数学、音乐、美术全教。每隔三天，晚上还得到夜校，先教妇女们识字，再给队干部读报纸，每隔两周还要带领高年级的学生去挖沙蒿。学校离家的路有五里，生活困难，唯有稀饭可以糊口，母亲瘦弱，几次饿晕。艰苦的年代，严寒酷暑、饥饿劳累并没把年轻的母亲折磨倒，反而让她的精神更为坚韧，她也由一名普通的教师提升为校长。1981年，母亲调入西关民族小学，第一个接手的是有三十多名退班生的班级。她暗下决心，一定要竭尽全力把这个班带出去。在母亲的一番辛苦努力下，期终测试，全班的数学成绩跨进了一大步，让学生们看到了希望，鼓舞了他们的斗志，激发了他们对数学的学习兴趣。母亲还充分利用毛笔字的基础，教学生如何起笔练笔、间架结构。除了课堂上，母亲每天都会让学习干事把早到校的学生召集到班里考查他们的字词。晨读时，学生们读，母亲就检查字词过关情况。平时下足了功，期末就会有好成绩。母亲带的班级一直是全校作业评比第一名。

1979年，外祖父的冤案彻底平反，一家人流下了喜悦感动的眼泪。恢复高考制度后，舅舅们都考上了大学，大姨也在老三届最后一批返城，转为正式教师。经历了种种艰难、辛苦努力，1986年，母亲终于转正，成为一名正式的人民教师。

母亲工作的学校叫西关民族小学，我家就住在新华街上，基本都是回民。这条街上的孩子曾经都是母亲的学生。逢年过节，邻里邻家都会送来油糕粉汤，秋天也会送来新鲜的果蔬。小时候不明白是为什么，长大了才懂得那是因为母亲的人格魅力。在新华街，母亲的声望很高，即便我家已搬走20多年，偶尔相逢，他们还是很热情，很敬重母亲。

我从小就是一个快乐的孩子。1999年参加高考，我报了师范专业，选择了从教。

在大学的第一节课，王文彪教授逐一问我们为什么选择当老师。我说，我要像我的外祖父和母亲一样，做一个平凡但受人敬重的人。他微笑着予以我肯定。大学的生活充实且短暂，到了实习的时候，面对那一群比我小不了几岁的学生，我心里的紧张大过激动。一组实习生有男生有女生，前面的男生已被这群毛孩子降服，败下阵来。我想了想学生们为什么不听我们的，认为他们觉得我们年轻还想装威严，我要亲近他们，做他们的大朋友。下课时和同学们站在一起，问他们喜欢什么，多讲一些有益且有趣的事，上课时，除了课本知识再拓展一些课外的故事。他们听得兴致盎然，自然愿意多读书。作业任务按他们的完成能力分层设计，多询问、多鼓励，与他们感情递增、打成一片。

2002年8月，我被分到百年老校榆师附小，成为一名语文教师。刚带一年级的娃娃们，觉得又轻松又有趣。翻开课本真简单。一个星期之后，看看一脸茫然、机械学习的孩子们，我意识到自己错了。请教了同年级其他的老师们，才明白小学的课要细细地想、慢慢地品、灵活地教。就这样，我一边请教着比我年长的教师，一边自己摸索适合学生的教学模式。“一年站稳讲台，三年独当一面，五年成为优秀教师，十年成为教学名师。”这句话是对教师教学生涯的规划。2012年，我进入教研室，成为一名语文教研员。从这一年开始，已经年过三十的我和一群青年教师一起参加各种晋级赛讲。从市级教学能手、省级教学能手直到省级学科带头人，一路脚踏实地、认认真真地走来，自己的工作重心也从一线教学到培养教师。从2016年开始，我的学科带头人工作坊共计培养出十余名省市级教学能手、一名省级学科带头人。我的工作坊也成了一个朝气蓬勃、积极向上的大家庭。

一门教师笔墨做客，三代园丁桃李争华。我们三代人忠诚于党的教育事业，兢兢业业，脚踏实地，不为名利。我们将毕生奉献于三尺讲台，红烛精神世代相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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