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新从早上八点走进办公室后就没说过一句话。快下班时,张姐终于憋不住了,我说小赵,你今天怎么一句话也没有啊?周围那些原本低垂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焦在了赵新的身上。
赵新环顾了一下四周,惊诧、茫然、揶揄、猝不及防、幸灾乐祸,什么表情都有。他清了清嗓子,努力地咳了两声,然后发出一种嘶哑的“啊啊”声指着自己的喉咙,面部配上痛苦煎熬的无奈状,摇晃的手指一连做了摸喉咙、摆手、在额头擦汗等一系列动作。众人从他的举动中明白,他的喉咙出问题了,他说不了话了。发问的张姐说,你得好好保养啊,喉咙怎么能出问题呢?赶紧到医院看看啊。周围又响起几位女同事七嘴八舌的建议。赵新连连作揖以示感谢。坐下后,却轻抚胸口长吐一口气。第一次表演,成功。
赵新是在昨天晚上十二点整决定开始不说话的。那个时候,电视上的电影频道里经典电影刚刚演到一半。但他什么也没看进去。他不停地总结自己近日遭遇种种。昨天早晨一进单位就有人指手画脚让他扫地擦桌子,他接个茬说“正在干哪”,立刻换来一个不满的眼神。手头的活计做得差不多时,他听一群少妇同事在讨论衣着打扮,凑了一句“还是一分价钱一分货啊”,马上又招来几句冷嘲热讽。局务会上讨论谁被评为全年先进时他提了一个踏实肯干的老同事,但被局长几个哈哈打过去定了另外一个人。回家路上买菜时,那小贩听他嘟囔一句“这油菜不太新鲜了应该便宜点”时,脸色立马变成茄子色。他蔫头搭脑地走进家门,门一开妻子就旋风一样跑过来把孩子朝他怀里一塞,赵新手里的菜掉在地上的同时,他老婆的抱怨又像炸雷一样在耳边开响,他一句“你又怎么了”,招来了一阵更猛烈的机关枪扫射,这回打击面牵连了他在农村的老父母、在城里卖粽子的姐姐和他骑了多年的自行车、以及他小办事员的身份。
怀里两岁半的女儿已经睡熟了。赵新想起,大学时他曾是宿舍的“演讲王”,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兴之所至,连国家时事和欧洲杯也点评得头头是道,更兼为室友们议论班里的某个女生时一语定性。子丑寅卯,环肥燕瘦,一经他的嘴表达,基本是如绵延的河般滔滔不绝。
但现在,他悲哀地发现,他说不了话了,他也不能说话了,他说话已经不再重要了,也不再有人爱听了。他怎么说都不对,他说什么都是错。他仔细思忖了,这种状况是从今年开始愈演愈烈的。他慢慢地懂得什么叫人微言轻,什么叫细如草芥。他赵新现在状况,就如一粒草粟,即使拼尽全力呐喊也搏不来一个关切的眼神。他想,既然说得不如做的重要,那么,就不要说话了,只做吧。他轻轻地抚着女儿的小脸,轻轻地说:“妞妞,爸爸以后只跟你说话。”妞妞睁开惺松的睡眼,“嗯”了一声又睡着了。
赵新真正地过起了哑巴式的生活。先是同事不适应。再大喊“赵新赵新”时,没有人应声,只有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赵新本人。单位的女人们说起吃喝打扮,再也没有赵新的声音来掺和意见。会上大家热烈地讨论某事到一定程度,征询赵新的意见,只会得到一个摇头的答案。局长说,赵新,你的喉咙还没好啊?赵新无辜地点点头。赵新默默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不比以前少做,因为以前说话省下来的时间可以用来做更多的事。
正上班时,赵新的手机响了,他的大学同学打来的,无外乎聚餐喝酒的邀约。赵新像这两天一直做的一样,立即挂断电话,发个短信过去问什么事?哥们说,来哪哪喝酒啊。赵新回复,哥们,我哑了。嗓子出问题正在休养中。你们喝吧。以后见。哥们还是固执地将电话打了过来,赵新只得接了,但只是在电话里“咿咿啊啊”了一阵,全然不顾那边的连珠炮似的发问,直到对方叹着气说,唉,你小子怎么真的说不了话了,赶紧去治治,别让我们等太久啊。赵新呆呆听着电话挂断后的茫音时,电脑桌面上的QQ头像无声地跳动了起来。隔壁办公室的小玲发过来一个好奇的表情,说赵哥你没事吧?难道真的说不了话了?赵新用键盘熟练地敲出一行字,是的,我哑了。以后有事就在QQ上说吧。小玲发过来了一个吐着舌头的调皮表情,至于她到底是几个意思,赵新根本不想深究。
赵新下班回到家,老婆再抱怨再嚷嚷他都一声不吭。只做着自己能做的全部家务,老婆喊累了喊急了,声音变小小地说,赵新,你是死人啊?你不会说话了?赵新深深地看了老婆一眼,还是没说话。
赵新所有的话,都说给女儿听了。妞妞,这是铅笔,应该这样拿。妞妞,发脾气不能乱扔东西,那样是不对的。妞妞,这是爸爸小时候的照片,看那时候爸爸多帅啊。妞妞,你看这幅画画的多漂亮,这上面的太阳竟然是嫩绿色的。他们父女,在卧室里悄悄地说,在卫生间里说,在他抱着女儿散步时说。刚开始女儿不习惯一有人时爸爸就不和她说话了,但她每次都能从爸爸眨眼的表情里读到默契,爸爸是通过眨一下眼睛告诉她,这是他们父女之间的秘密。
赵新生活没有太多刻意的变化。赵新觉得,从自己不说话开始,世界真的安静多了。对于那些办公室的八卦议论他好像听不见了,对于那些工作上的吹毛求疵他也不在意了,关于老婆的无休止抱怨他也可以淡然处之了。真的,好多事是不需要解释和争辩的。赵新深刻领悟到,以前生活里的那些聒噪,原来都是自己发出的声音啊。现在做一个哑巴,真的没什么不好。哪怕修理自行车时需要比划半天,买东西时需要竖手指表示数量,但真的,无伤大雅。
赵新在周末带着女儿回农村老家看望年迈的父母。从他不说话开始,他连给父母打电话也省了。每次父母打电话来他也摁断了。好在,父母打电话是有规律的,只在每周五。他已经两次没接电话了,他再不回家的话估计父母该着急了。以前他对父母说过,爸妈,如果我不接电话就是正忙着,完事就回电话,如果没回就是忘记了,就是表示我都好,我有事会打给你们的,你们不用担心。所以赵新走进塬上的院落时,母亲惊讶地从小马扎上站了起来,赶紧接过赵新怀里的妞妞,高兴地问东问西。但很快老母亲发现,都是小小的妞妞在回答。妞妞已经习惯做爸爸的“传声筒”了。母亲吓得不轻,脸色都变了,急切地抓住赵新的手臂,连声问他怎么了?赵新又开始指指自己的喉咙,发出“啊啊”的声音,并且又笑着摆摆手,意思是小毛病,让母亲不要着急。母亲问他看病了没,他点头,母亲又问他那得多长时间才能好啊?赵新伸出一把手,母亲说五天?赵新摇头。母亲说五个月?赵新点头。母亲“噢”了一声,忙活着张罗饭菜去了。晚上父亲回来,赵新又只是微笑不语,是母亲向父亲解释了原因,父亲的神情才没那么紧张了。
夜了。睡在土炕上的赵新久久不能入睡,听着父亲母亲和妞妞逗乐玩耍。过了好一会,大概母亲以为他睡熟了,就悄悄地问妞妞,“妞啊,你爸爸真是不会说话了吗?”赵新要阻挡已经来不及,妞妞“嗤嗤”一乐,朝赵新看了一眼就故作神秘地爬到奶奶耳边小声说:“奶奶,我告诉你一个小秘密,爸爸只跟我说话,不和别人说话,这是我们的约定。你不能告诉别人噢。”赵新竖起耳朵想听父母的反应,但好一阵,都没有动静。半晌,母亲才轻叹一口气,幽幽地说,“唉,这孩子肯定遇到糟心的事了。老头子,咱明天就装不知道,孩子不想说话就先不说吧。”侧睡的赵新闻言,立刻泪湿枕巾。
王皓月,女,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生人,绥德作协会员。毕业于西北大学汉语言专业,先后供职于绥德县水务局办公室、政府办、纪检委。有数篇散文、小说、通讯、经验交流材料见诸《华商报》、《陕西日报》、《榆林日报》、《榆林周刊》、榆林新闻网、《文化绥德》、《绥德》、《绥德诗汇》、《绥德报》、“文化绥德”微信平台等报刊网站。联系电话:13892291625;联系地址:陕西省绥德县滨河大道中国水利楼4单元502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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