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过半百的人,年少时期的朋友就像是一杯陈年老酒,越品越有味,能品出许多幸福和营养来。特别是在朋友圈里看到曾经共过事的朋友,就会想到和朋友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有趣的事,激情的事,浪漫的事,事事再现。
李海英是我的好朋友,他和我同龄,虽说比我小几个月,但是从脸面上看,好似他要小我好多岁。
认识海英是在1996年。那时候,我有一套和国际接轨的拍摄器材。一次,一位朋友来找我,对我说歌舞剧团的作曲家党音之、青年歌唱家李海英等几位艺术家将策划拍摄一套《陕北民歌》VCD,想让我用我的设备负责拍摄。几位艺术家如雷贯耳的大名,让我有点惊慌失措。但能够混进娱乐圈潇洒一把,还是一件很激动的事,于是就答应了此事。当朋友带着党音之、李海英等几位老师走进我的工作室时,曾在电视里和舞台上看到他们的艺术范儿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原来如此普通、和蔼。党老师非常慈祥。谈起艺术创作,他像小孩一样快乐。海英是榆林清涧人,离我的生长地绥德县不远,一开口说话就是纯粹的绥德米脂口音,这让我不由得想起了少年时一起拦羊拔草的发小。
拍摄《陕北民歌》也没有经费,出版发行后可能才有一点稿酬。党老师就从爱人的单位新华书店借了一辆拉书卖书的旧面包车拉着我们去洛川、子长、南泥湾等地拍摄。每次拍摄,我就喜欢听海英站在山峁峁上唱,那是一种享受。他的歌声,能把沉闷的大山唱活跃,能把郁闷的人心唱爽朗。记得在洛川塬峁拍摄的时候,站在土峁上的海英,“这一山山望见那一山山高……”的歌声飘荡开,周边不少男女老少就会跑来围观,跑来跑去的人群让塬峁上尘土飞扬,那阵势要比舞台上的烟雾效果震撼许多倍。我心疼我的摄像机,几次想叫停,但看到海英那沉醉其间的劲头,还是没有关机。在广阔的洛川塬上,面前是塬峁沟壑,那无伴奏的信天游,更是宛转悠扬,声动梁尘、响遏行云。这时我想起了朱自清的《歌声》里对歌声的感悟:“能强烈地刺激我的鼻观,使我有愉快的倦怠之感。”拍完后,海英和几位美女演员全是灰眉土脸,但从中我看到了他们满满的成就感。这时我才明白,艺术这碗饭他们是如何端起来的。
那时候我们年轻,30岁出头,我扛着30多斤重的摄像机爬山上洼也感觉不到累,海英要唱要演要指挥演员,还帮我扛架子,但一直是乐呵呵的。就连年近六旬的党音之老师,也是一路编导一路歌。在南泥湾拍摄的时候,正是秋高气爽、稻谷飘香之际,割稻打稻的农民笑逐颜开布满川。海英脱掉外衣抓起镰刀走进人群割起稻子,看他左手抓稻右手挥镰,把割在手的大把稻子熟练地挽缠打捆,还是个很在行的庄稼汉子。当我把机器架好准备拍他时,从镜头里,一时没看清割稻人中哪位是农民哪位是海英。可当他的歌声在田野里响起后,整个稻田沉迷在他“一道道个水来一道道川……”的歌声之中。我听到有人议论:“这后生歌唱得好,干活也是把好手。地道,是个演农民的好角色。”二十多年来,我给不少明星大腕儿拍摄过,给唐国强拍摄过电视剧,给闫妮拍过宣传片,也给孙浩、王二妮拍过MV,但是观众对海英这样的评价,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海英能喝酒,音之老师虽然喝得不多,但也喜欢喝。生活是艺术家的源泉。和他们相处的那段时间里,我感觉酒是艺术泉水要沸腾时点燃的一把火,能让他们更有激情地把艺术升华。每次拍摄完,我们总会坐下来喝几口。对我这个只有二两酒量的人来说,和他们坐在一起,感觉心喜而又心慌。海英是二两品味,四两润喉,六两解渴,八两来兴,一斤下肚儿,大家才能欣赏到他歌声中的营养,那信天游中的情真意切,在他的天籁之音中时而如泣如诉,柔情似水;时而激昂高亢,海阔天空。听他唱歌,不喝酒也醉。音之老师一喝就唱,边唱边谈他的音乐梦。
那时候他们都很忙,党音之老师是歌舞团的艺委会主任兼创作室主任,要完成几台大型歌舞剧创作,还担任延安大学鲁迅艺术学院兼职教授。他主编的音乐作品集《陕北说书音乐集成》《陕北民歌》也正在进行。海英是团里的台柱子,大型歌舞剧的主角,还要参加无数公益活动和慰问演出。走近他,就能嗅到他脸上总是去不掉的妆粉味。但是只要单位有活动请他俩去,他们从不拒绝,也不要报酬。记得有一年,我们单位组织庆“七一”卡拉OK比赛,领导让我请两位专业老师作评委,也为活动助兴,我把电话打给党老师和李海英后,俩人早早就来到我们单位院子活动现场。单位职工唱完,海英连献三首,引来集聚我们单位的周边小区数百人的鼓掌叫好。当党音之老师唱出他改编的《东方红》时,在场的观众都拍手为他打起节奏。感觉他靠近观众演唱,要比他为大型电视剧《东方红》唱插曲更纯朴,更让人意味深长。
儿子长大了,要去省城上学,我只好去陪读。渐渐地,陕北朋友联系得少了。一个周日的下午,我开车送完儿子上学,回家的路上,突然从车载收音机里听到《纪念陕北著名音乐家党音之》的节目直播。我马上把车停在路边,大半天没缓过神儿来。听着直播,老人家那给我唱歌、和我碰酒、陪我一起爬山上洼、搂着我儿子亲脸蛋儿的情景像幻灯片似的在我脑海里闪现。当主持人文锦玲用沉重的声音说:“他扔下他挚爱的陕北这块土地,扔下他挚爱的陕北民歌,扔下他挚爱的亲朋好友,永远地走了……”的时候,我心里涌起了一阵阵酸楚,湿润的眼睛使我一时看不清回家的路该怎么走。
如今,看到党老师的儿子党红岩为父亲整编出版的陕北民歌集《撒在黄土地上的心声》,看到海英在微信朋友圈里不停地唱着他唱不够的《黄河船夫曲》和《可可托海的牧羊人》,就甚感愉悦。他们的每一首歌就是我们走过的路。听到这歌声,就能想起这条路上遇过的人和共过的事,就能得到更多的安慰和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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