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涧石板巷□任静

在许多文人的印象中，巷似乎是一个诗意盎然的所在，陆游有“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王维有“斜阳照墟落,穷巷牛羊归”，刘禹锡也恰逢夕阳西斜、在野草花盛开的朱雀桥边邂逅了乌衣巷，而戴望舒则是盼望在悠长寂寥的雨巷、逢着一个打着油纸伞结着丁香愁怨的美丽姑娘……

在中华诗词浩如烟海的意象中，每一条巷子，都闪烁着不同寻常的光芒，幽静而灿烂。只要随手翻开诗卷，便会有一条古巷幽幽穿越岁月而来，像娴静婉约的小家碧玉，像一篇飘逸恬淡的散文，像宋人笔下一幅古雅冲淡的国画。这样的胜景，常常令人流连忘返。

一提到巷，许多人马上联想到江南，似乎巷铁定就是江南的产物，恍若古代的少女躲在江南水乡僻静的深闺。其实不然，这样的小巷在北方并不鲜见。我的故乡清涧，就有几条时代久远、颇有盛名的巷子。每次回故里小住，我都要沿着稍门坡（北门）走进北大街（北关），踩一踩石板砌成的甬道，摸一摸石块垒就的城墙，凝视一星绿草在古老狭窄的石缝中，历经风吹日晒雨淋顽强地飘摇。

我信步走进的这条巷子，叫郝家巷，是明朝一位郝姓官员的府邸，曾经一度是明朝清涧城的繁华锦地，人称郝半街。郝家族人聪敏勇武，历代人才济济。据清涧县志记载：其先祖郝志义、郝明焕、郝允曜皆是明朝重臣，号称郝家三侍郎。郝家在明清两朝享有功名十七代。其中，郝志义是明朝二甲二十一名进士，官至刑部右侍郎，后升任刑部尚书。郝明焕是二甲四十八名进士，官至南京兵部右侍郎，代理兵部尚书。由于胆略超群，深得崇祯帝赏识，生前赐官服、牌匾，尽享荣耀尊崇；卒后，追封兵部尚书，赐祭葬。郝家旧宅大门书匾“郝氏宗祠”，现仍完好保存于郝家巷39号。

在清涧石板文化长廊中，我看到了一块郝志义神道碑，上书：郝志义，字宜之，郝家墕郝家上山人。明正德元年拜刑部右侍郎，卒后钦命立神道碑于石嘴驿驿道旁。敕命过此“文官落轿，武官下马”，以示敬仰。

顺着石板街继续穿梭于深深巷陌中，走进郝家巷北边另一条巷——府厅巷。这里几乎没有什么行人，只有我一个人行走于幽静的巷中，犹如走向宁静的黄昏，耳畔只听见自己的足音。

府厅巷的原住户是师家，他们是清涧县闻名的中医世家，师乐天曾经是县中医院名誉院长。在师乐天先生旧宅大门上，挂一块书有“福禄善终”的牌匾。据说师家本姓杨，是东汉太尉杨震后裔。宋末遭奸臣陷害，遂潜入清涧改姓师。祖上也先后出过不少显赫人物，明朝光禄大夫师旌即是其后裔。现在北稍门外老坟湾虎头峁存有“挂印梁州总官赠”师公墓蛟龙石碑。府厅巷以北有一条巷子，是马家巷。传说这里曾经是明朝大户马员外的家园。后来，马家家道渐渐中落，巷子里陆续搬进来一些杂姓人家。

府厅巷以南便是石板巷。虽然清涧城所有的巷子皆由青色石板铺就，石头垒墙，石块建屋盖房，不知为什么偏偏这条巷子被命名为石板巷。巷中王泽林、王泽义的先祖王之导，为清朝雍正年进士，曾任直隶永年知县。旧时门庭显赫，有石狮守门镇宅，一推开大门，赫然一面硕大的风水屏照壁，旧宅现有牌匾题词“世业诗书”。在清涧众多巷子中，石板巷地理位置尤为险要，只要穿越深深巷陌，便可直通县城寨山高地，可谓进可攻退可守。

城关小学西边那条巷子，叫周家巷，原名旧书院巷。周家先祖在清代出过文武举人，是德元店的东家。周家旧宅大门书隶字“发祥”，月门书“太和”，从这两个牌匾，可一窥主人赋予门庭光景的美好寓意。周家巷是经商开店的黄金地段，周家的德元店尤其有名。民国时期，周家巷商铺林立，聚集了很多优秀精湛的能工巧匠，市井五行八作引车卖浆之流，应有尽有，刻章铺，银匠铺，做笼床（蒸笼）的，缯箩子的……清涧城虽不及北宋的都城开封府繁华，但当年的周家巷绝对是一幅袖珍版的清明上河图。

周家巷隔街对面，便是霍家巷，民国时期享誉西北五省的老中医霍静堂霍四先生，在这条巷开馆问诊。霍静堂家学渊源，医术精湛，以内、妇二科名于时，尤精脾胃，被患者喻为“扁鹊再生”。霍家是中医世家，自霍静堂先生始，几代人皆有执医者。霍家祖宅大门挂一隶书石匾，上书“慎行”。透过这两个遒劲有力的大字，我们不难看出霍家一贯所秉持的高尚医德与严谨的行医作风。

在小十字巷和大十字巷中间的南门里，有一条柴市巷。当年也是师家的地盘。先前这里只是一个卖柴火的市场，后来到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悄然演变为卖粮为主的黑市。有好一阵，我的祖父因为子女多、拖累大，经常会出入柴市巷。据一位熟识的目击者说，偶尔会看到祖父怀揣一两块银元，到这里悄然换成黑市粮，然后背起沉重的粮食袋，回去应付艰难的光景。

听住在北关的朱文祥老先生讲，柴市巷师家老院当年的宅门别具一格，浮雕图案堪称一流，其上镂刻有麒麟石鼓、琴棋书画、飞禽走兽，有威武的石狮蹲坐门前，房檐饰有五脊六兽，透过大门风格，可以想象到师家先祖旧时门庭该有多么显赫。

终于走累了，我便斜倚着一堵墙壁闲眺就近的一条巷子，在这里可以清楚地领略巷子人家的炊烟生活。两边伫立着石墙石屋石院人家，墙壁上是斑斑驳驳的苔痕，墙头的瓦盆里时不时会伸出一丛嫣红碧绿的花草，这些花草仿佛是从斑驳历史中延伸出来的一抹生机。有的院落里种满了奇花异草，给灰暗的石屋披上厚厚的藤蔓绿叶，这青葱掩映下的巷子，便自然而然地散发出一种恬然、悠闲、宁静的气息，让人着迷沉醉。

夕阳轻洒余晖，仿佛有过往的旧事从小巷里影影绰绰逸散出来。我便沉浸在这泛着古风古意的古巷里，一遍遍驻足回望。古屋老巷，那留下千百年风雨的古旧痕迹，似乎透着岁月洗礼的宁静，散发出耐人寻味的沉香，隔世的风雅或者繁华，恍惚穿越了时光的长廊，悠然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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