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老榆林四合院

拓娟

闲话家常里母亲絮絮叨叨地说起一些老院的陈年往事，儿时的记忆像一缕清泉缓缓流出，萦绕在整个心房。

老院是老榆林人对曾居住过的“四合院”的统称。榆林城有“小北京”的美誉，南塔北台六楼骑街，一座座四合院坐落在老城区幽深的巷道里，斑驳的墙壁见证了老院的沧桑历史。乍一看，四合院都是灰墙灰瓦一个模样，其实不然，只要你肯下点功夫走上几条巷道，再和老住户聊一聊就会发现，每条巷道、每座四合院都有自己的故事。

我的童年就是在这样一座四合院里度过的。那是一坐北朝南一进式四合院，踏进广亮式大门迎面有一堵素芯砖砌影壁转首进入垂花二门，院里有北房6间、南房6间、东房5间、西房5间，北房为正房，东西方向的为厢房，南房门向北开，叫做倒座房。南房西侧是全院共用的一个旱厕，院子中间一个方方正正的花坛，十来家人共住一个大院。小时候院里没有接入自来水，也没有安装下水道，院里的人每天都要早起挑水、倒垃圾，迎面碰到笑呵呵打声招呼便又去忙活了。傍晚是四合院里最热闹的时候，各家的锅碗瓢盆响个不停，碰面第一句话问的是“吃了吗？”，谁家晚饭早熟了，就会给放学归来等待大人生火做饭的孩子送一碗去，你只要一进大门，就会感觉到家了。

春天，院中间的花坛里长满了月季、芍药、牵牛花、凤仙花，一进院子花香扑鼻。坐在院里晒太阳的老人，嘴里抽着烟聊着家长里短，偶尔迸出一句话引得大家哈哈大笑，更多的时候沉默不语，跟时间耳鬓厮磨。爷爷和二爷爷喜欢下棋，下着下着便争了起来，争得面红耳赤转眼便和好了，重新开盘。夏天，各种花儿争相斗艳，沁人肺腑。到了晚上，大人们拿着马扎或小板凳，摇着大蒲扇在院子里乘凉，玩耍了一天此时早已困倦的孩子们蜷缩在妈妈怀里无聊地看着天上闪亮的星星，大人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说白天的见闻，不知不觉月上西天。秋天，云落到院子里，天被勤劳的城里人洗得干干净净，院子里晾晒的衣服、被褥转眼便干了，细闻上去是阳光和肥皂的味道。院里堆满了家家要屯的大白菜，户户窗前晒着萝卜、芡莲、豆角、茄子，这可都是冬季里不可多得的珍稀菜肴，在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里，大家会相帮着集体腌酸白菜。冬天，第一场雪后，大人们早早地起床将满院的雪清理干净，并在院中间的花坛里堆上一个用黑炭块做眼睛、胡萝卜当鼻子、顶着一破斗笠的雪人供孩子们玩。三九、四九天里，屋檐下的冰凌似剑，齐刷刷排列，孩子们用棍子敲下一根放进嘴里，瞬时觉得透心凉，像吃冰棍一样。在这样的数九寒天，我最喜欢做的就是爬在炕上看玻璃上厚厚的霜花、炉子里火红的炭火，还有一只冒着热气的老茶壶，这些都成了我童年美好的记忆。

印象最深的是过年。犹记得刚进腊月，各家就开始忙碌，收拾屋子、置办年货。年纪大点的孩子们即便再不喜欢干活，这个时候也会兴高采烈地拿着扫帚和抹布大扫除，从大门到门槛、庭院、窗格，都仔仔细细地打扫擦洗。屋顶、墙壁被大人们用鸡毛掸子仔细掸过，家里仅有的几件家具也擦得锃光瓦亮，墙上过时的旧挂画被新画报取代，扯上流行的布料给孩子缝制过年新衣……随着年关临近，大人们开始准备过年的吃食，拌豆菜、烧肉、炸丸子、炸糕角、蒸包子……诱人的香味馋得孩子们直流口水。手巧的曾祖母开始剪窗花，最有文化的五爷爷当仁不让地给各家写春联。除夕当天，大人们从早上就开始忙活年夜饭，傍晚一家人品着美食，感慨一年的付出与收获，其乐融融。院子里灯火通明，各家门前的红灯笼早早就亮了起来，吃过团圆饭大人们会聚在一起打打扑克、喝点小酒，闲下来就要准备着和面、拌馅，包羊肉饺子了。院里嬉笑玩闹的孩子再加上满院红红火火的装饰，年味儿一下子就扑面而来。最让孩子们高兴的是正月初一拜大年，吃过早饭大人们会给自家孩子穿上早就准备好的新衣，出门前再教几句吉祥话，然后就带着孩子们给长辈磕头拜年，收到压岁钱的孩子开心得又唱又跳。得来的压岁钱，妈妈总说“先替你们‘存’着”，这大概是童年最大的谎言吧。偶尔也会给孩子们留下一点零花钱，转眼间我们就跑去小卖店买了糖吃。

随着时代的变迁，老旧的四合院早已淡出我们的生活，再次忆起四合院，我已离开30余年。时逝事移，儿时的玩伴早已各奔东西，小时候一起嬉戏玩耍的院子也已被萋萋的芳草掩盖。听闻这座承载着我童年美好记忆的四合院将要被拆除，心中不免生出一缕哀愁。四合院是特有的历史产物，何不加以改造保留其原有风貌，让这座城市可以永远洋溢着浓郁的古朴韵味，让老榆林人的乡音乡情乡愁有得以寄托的载体，使之成为一张独有的城市名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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