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是“生产队长”

我的父亲是一位纯朴、善良、勤劳的农民，与新时代农民相比虽然在生产技能上逊色，但他对生产队里的事情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感深深触动着我！

这个周末回娘家看望父母，一眼瞧出父亲一脸倦容，肤色黝黑，疲惫地坐在椅子上不想动。我急切地关心道：“爸，你这些天去忙什么，晒得这么黑，搞得这么累？”

“没忙什么，回去几天老家帮队里丈量三角垌的田地。”父亲声音嘶哑地回答，“纸厂租赁使用合同早到期了，都没人理会将田地划分到各家各户，只能我回去处理这个事了。”

“队里那么多年轻人，他们操作不就行了吗？还要你天天电车来回跑40多公里路，操这个吃力不讨好的心……”我埋怨起来了。

的确，父亲近70岁了，早上从玉林开电车回到20多公里外的小平山老家，晚上又匆匆忙忙赶出来。早晚冒着冷风、白天顶着干燥的烈日，费着口舌解释田亩数据如何丈量出来。加上父亲因童年上山砍柴虫子飞进耳朵没钱医治造成有点耳背，平时讲话唯恐别人听不到，自己讲话分贝自然提高许多，声音不哑才怪！

“明天休息一下吧，连续来来回回你的腰顶不住的！”我看到父亲的手按在腰间，肯定又是老毛病犯了，很是心疼地劝说。

“唉，还有一两天的工夫就量完了，我再坚持一下吧！”父亲还是坚持，“当时出租时也是我帮着给大家量的，现在我回去量也算是善始善终吧。况且当年分田到户时也是我量的，田亩情况较清楚，大部分人都是很配合丈量的。只有一户自己不懂得算面积，死纠缠按他的长边乘底边算面积。一个不方正的田，肯定先割个三角形量，再量方正那块长方形的面积的……”父亲一边比划一边给我画个图，说着就有点激动，因为量了4次户主都没认可，最后父亲说由他随便请别人来验证对不对，才算解决这个小纠缠。

说起三角垌，这是我老家一块交通方便、灌溉便利、肥沃的农田，在农民眼里可是块耕种的好地，属宽畅大队第3生产队的田地。我在这里留下了童年田里地头忙碌过的身影，对这块土地充满热爱之情！

童年记忆中，父亲因“成分”问题没有当选过“生产队长”，但他读初中时数学较好，打算盘珠算几个镇的中学生都比不过他。但遗憾的也是因“成分”问题，没能继续报送读高中！就这样，父亲在队里算是有“文化”的人了，所以前面说的分田到户时也是他负责丈量田地。还有队里其他能帮得上忙的事他都乐意帮助别人，如维修打谷子，轴承齿轮的调整；教年轻人使用当时还算是先进生产工具的铁牛；传授如何调配化肥、插秧间距才高产……我还挺钦佩父亲的。

我家并不因为父亲在分田到户时参与了丈量工作，就分到了相对好的位置田地，反而是相对“劣等”的地块。我现在还纳闷，难道当时人们就懂得“分蛋糕”法则了？分蛋糕的人最后选蛋糕。其实是我父亲在家中排行最小，选择田地自然是最后一个选。怎么说“劣等”呢？“三角垌”地形名副其实有三个角，我家的地就分布在这三个角，不方不正的，分别都叫了个名称：三角铺田、岸塘桥头田、水尾田，三块田都有非常明显的“劣势”特征。三角铺田，最靠近村民居住屋宅，从插秧开始到收成，都遭受家禽的糟蹋；岸塘桥头田，每到六七月雨季，大雨天江水冲刷桥头江堤，为了保住桥墩，往往从我家的田围堤缺口泄洪，一季的收成就这样没有了！还要辛苦上几天砍来木桩围堵缺堤，清理水田淤沙淤泥；水尾田，也就是离灌溉水流经地最末尾的一块田。每年春种全生产队每户出一名劳动力，参与对上流江水用木桩、沙袋、柴草进行偃塞，将江水引流入灌溉渠。这样三角垌的上百亩良田就解决了春种用水问题，但我家的水尾田有时并不那么幸运地得到用水。因为前面的田主截流够自家田地的水后才往后流，有时两天才流得到我家的水尾田，有时因偃塞堤缺堤了，水流无法引流入田了，我们只能人工从江里挑水解决用水问题。我用稚嫩的肩膀挑过泥沙，扛过沙袋，这些辛苦都还记忆犹新，但从没向父亲抱怨过！反而现在，我倒经常拿这三块田地调侃父亲：“爸，我家的田地位置真好呀！现通了公路，三块田地都是必经路，还被征了一部分。交通方便了，很多人家都想要我家的地来建新房了，你是不是有先见之明啊？”

人民公社制度退出历史舞台时，队里还是习惯每年由村民选举一名生产队长来统筹协调一些村民的工作。这时已是民主选举，不再受“成分”影响，父亲自然就被推选当了“生产队长”。也就是那年，乡镇企业兴起，镇里引进了纸箱厂，落户到我们队里的三角垌。这可是队里的大事件，父亲又是一阵忙碌，配合政府工作做好队里家家户户的解释工作，征求大伙意见是否愿出租自家田地用于纸厂晒场。经过一番经济账算下来，各家各户认为租金与耕种效益对比还算“有着数”，于是又是一番丈量签字画押出租。我当时在外工作听到这消息，感慨父亲真是热心于队里工作，心里也有一丝担忧：十年租期结束后农田怎么办呢？

果不其然，十年租期早就过期了，纸厂属污染企业也退出运营了，当年的良田也荒芜了，一片狼藉，谁也没提起怎么处置。党的十九大胜利召开，党和国家发出了最强声音“保持土地承包关系稳定并长久不变，第二轮土地承包到期后再延长三十年”。我父亲身上“生产队长”的责任感又来了，虽然他不再是生产队长，已经不在农村老家居住，还是那句“田地尺寸我最清楚，我不去帮他们量好，谁来量？趁现在将田地划分到各家各户，各自管理我也就不用牵挂这件事了……”

我默默地为父亲泡上一杯西洋参茶，滋润他那干咳嘶哑的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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