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高的“香火”

初次见到老高是我来单位报到的第二天，他与我单位所在的小镇上其他的老头穿着无异，一顶褐色的凉帽，洗的发黄的汗衫，蓝色的粗布裤子和一双黑色胶底布鞋。唯一不同的就是他总是左手提着一根木棍，时不时在路过的垃圾桶里扒拉扒拉，捡些塑料瓶什么的出来，右手拎一只铁皮小桶，里面装着从各个饭馆收集来的骨头，背后三三两两跟着几只流浪狗。

每次路过办税大厅，老高都要进来转转，起初只是转转，看看天花板、环视四周墙壁，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几句就走了。后来熟络些了，话也多了起来，查户口一般的从我和同事小白的学校问到家人，从家人又问到单位，后来觉得没什么可以问了，便自顾自地讲他的故事，讲他对政府“打狗”政策的不满，讲他收留的流浪狗……老高讲的最多的便是他当税务所长时候的事情，他总是说“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啊，身在福中不知福，现在多好的条件，国家给你们装修这么好的大厅，发这么高的工资……我当所长那会儿，骑着自行车到处收税，汇报个工作去县

里，一骑都是一天，我都不觉着累，市长还亲自接见过我，唉，可惜我这辈子再没机会在税务上工作了，”顿了一会儿“儿女都嫌税务工资低又不是有权单位，都做生意赚钱去了，我这‘香火\’要断咯……”说到这里，老高转过身去，但是在他转身一瞬，我分明看见了他眼里亮亮的东西，是泪抑或是其他，我不得而知，只是觉得心里酸酸的。

听单位年纪大点的同志说，老高当年在这里任所长的时候确实是响当当的人物，工作有魄力，而且管理严格，铁面无私，为此得罪了不少求他办事的亲戚和朋友，最让老高伤心的当属他和儿子关系的恶化，当年老高的儿子在一家大型企业当临时工。在一次专项检查中，老高他们检查出该企业有重大偷逃税款行为，企业领导想让老高放他们一马，便提出为他的儿子办

理转正手续用来交换，老高断然拒绝了。老高的儿子后来在单位被排挤孤立，甚至被诬陷盗窃，最后被迫辞职。从那以后老高再也没听过儿子叫过一声父亲。

老高刚退休的时候，依旧每天按点来单位“上班”，擦擦桌子，扫扫大院、“指导指导”新任所长的工作，倒也乐在其中。随着电脑等信息化设备的普及和一茬茬新同志的进入，老高感觉到越来越跟不上时代，新来的年轻人也不大爱听他说话，逐渐地他来单位的次数没有以往那么勤了，从原来的每天两次到每天一次，再到现在的一两天一次，来了也只是带着他的木棍、铁桶和他收留的流浪狗们停留个把分钟，不怎么说话便走了。我和小白是两个话唠，最爱和老高拉家常，经常和他谝东谝西，给老高沉闷的“大厅游”带来了一丝

“喧嚣”，老高来大厅的次数多了起来，话也多了起来，来了纳税人他也会招呼，积极的给别人解释，俨然回到了当初“上班”时的状态……

年底，大厅的工作忙碌起来，我和小白无暇顾及左右，老高来了几次，似乎有话要说，因为纳税人太多，也挤不到跟前，呆了不长时间便走了。短暂的春节假期后，我提前一天来到单位，远远看见老高守在单位大门外，取代木根、铁桶和狗狗的是怀里抱着的宝贝似的一个大布袋子，见我进来，老高急急走过来责怪道：“哎呀，你这个娃娃，咋才来，等你老半天了，天寒地冻的，你这不是欺负老汉了么？”见我一脸的茫然“我想请你和小白喝酒，看！”老高撑开手里的布袋子，里面躺着几瓶半斤装的老榆林，“这正月饭馆不开门，我叫老婆子炒两个硬菜！”

酒桌上，我才知道，老高的孙子考上了税务局的公务员，老高的税务工作也算后继有人了，按老高的说法就是他的这个“香火”要延续下去了。年前，他来大厅想告诉我们，但大家都在忙，老高说：“不能耽误娃娃们的工作，不能浪费纳税人的宝贵时间？”酒过三巡，老高接了个电话，挂掉电话后，手抖得厉害，哆哆嗦嗦给自己斟了个满杯，一饮而尽：“双喜临门，双喜临门啊，我儿子刚给我打电话啦，他叫我爸，他叫我爸哩，还叫我少喝酒，注意身体，这兔崽子……好辣的酒啊。”老高咂了咂嘴，眼里闪着亮亮的东西，这次我看的真真的，那是泪，幸福喜悦的泪。 B⑧

王阳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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