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能俍
张翥(1287~1368)是元代一位赫赫有名的人物。《元史》载有其传,从中可知其过人之处。一是有学问。他因父亲在江南为官,年少时随父来到杭州,曾从学于江东大儒李存与著名文人仇远,以诗文知名当世,久居维扬(今扬州)讲学。后执教最高学府国子监,继任翰林国史院编修官,参与编修辽、金、宋三史。二是有地位。三史编就,他连连升迁,由翰林院直学士、侍讲学士、侍读兼祭酒,升至翰林学士承旨,即翰林院院长,官阶为从一品。三是有主见。元末党争中,右丞相孛罗帖木儿诱使顺帝命张翥起草诏书,企图削夺左丞相扩廓帖木儿兵权并调兵征讨,张翥毅然不从,称“吾臂可断,笔不能草也!”后来那位“孛左”被顺帝诛杀,而“扩右”受到重用,张翥因之免遭党争之祸。四是有个性。他在翰林院掌教时,热心奖掖后进,不以师道自尊,从无孤傲之气,论辩之际,杂以谈笑,学生乐于亲近。“平日善谐谑,出谈吐语,辄令人失笑,一座尽倾。入其室,蔼然春风中也”。张翥一生所作诗文甚多,但由于无子嗣,又逝于元末乱世,故遗稿多不传。他去世后,他生前的朋友、僧人大杼集其诗编为《蜕庵集》,录诗767首、词133首。这些作品广受好评,后世学者奉之为“元代词宗”“元词冠冕”。
这样一位显赫人物,其籍贯却引起了后人的争议。盖因《元史》其传中涉其姓名籍贯者,仅有“张翥,字仲举,晋宁人”寥寥一语,而对“晋宁”其地之所在,后世解释不一,或说在今云南,或说在今江苏武进,或说在今山西临汾。随着研究的渐次深入,云南、江苏说已被多数学者否定,山西临汾说似已被学界所公认。然而笔者所见清嘉庆《葭州志》载张翥为葭州(今佳县)人,则是对晋宁的另一解读。笔者以为“葭州说”亦有一定根据,值得研究。
葭芦寨遗址位于今佳县黄河西岸的山峁上。史料记载,葭芦寨最初属于西夏,后为北宋所据,先后于元丰五年(1082)、绍圣三年(1096)两次修筑。元符二年(1098)八月,河东路经略安抚使林希上疏宋哲宗,请求将葭芦寨升为军一级的行政建制,于是哲宗下诏“以葭芦寨为晋宁军”。晋宁军领今河西佳县、米脂一带地域及河东定胡县(今山西柳林、离石一带)与临泉县(今山西临县一带)。靖康元年(1126),晋宁军为金军攻破。入金之后,晋宁军一度隶属汾州(治今山西汾阳),后升为晋宁州,继又改为葭州。入元后葭州之名未更,隶陕西延安府。元人脱脱等所撰《金史》载:“葭州,下,刺史,本晋宁军。贞元元年(1153)隶汾州,大定二十二年(1182)升为晋宁州,二十四年(1184)更今名。”这一记述代表了《元史》编撰者对晋宁的认知:一是肯定了葭州之名源于晋宁军,二是晋宁军曾隶属汾州。既然如此,《元史》载张翥为“晋宁人”,就有可能是指葭州人。元大德九年(1305),因平阳路(治今临汾)发生大地震,改平阳路为晋宁路,但这个晋宁路的知名度远不及历史上源于葭州的晋宁军。元代平阳路辖地与历史上汾州辖地每相重合,宋、金时均属河东路。因而曾隶属汾州的晋宁军与晋宁路辖地有着一定的历史沿承。综上所述,张翥籍贯“晋宁”,可能指元代晋宁路,但也有可能指本为“晋宁”的葭州。
《蜕庵集》中有少数诗篇内容涉及作者故乡。先看其中的七律《送燕山杨文周之汾州教授》:
关河迢遆入汾阳,暑雨初收陌树苍。
名士多为文学掾,此州今有状元坊。
雁来霜寒秋声急,鸟去烟台野色荒。
试问西河读书处,因君石室重辉光。
并州为古州名,西汉时领今山西大部、陕西北部之地,此后其地屡有缩小,宋时曾置并州于榆次(今属山西),嘉祐四年(1059)改名太原府,并州之名遂废。元代并无并州之置。诗题中“并州歌”是指古乐府歌曲名。元代汾州治今山西汾阳。宋时汾阳属今河东路,金属河东北路,元属冀宁路,汾阳并非晋宁路辖地。“西河”为古郡名,西汉时辖今黄河峡谷两岸地,唐时于此地置汾州,后改名为西河郡。宋、金、元时期,均无西河郡、县之设。此诗为送别之作,也是怀乡之吟。友人杨文周原居燕山,将赴汾州执教,作者以诗相送。诗中忆及少年时读书于西河的往事,并称赞友人执教于此,会让自己儿时的读书之室重生光辉。从诗中可知,作者的故乡应在汾州,可能就在汾阳一带。但据此尚不足以认定作者故乡就在临汾。如前所述,元代汾州不属晋宁路辖地,而葭州在宋代置晋宁军,隶汾州,加之诗中所咏“西河”又曾辖黄河东、西两岸包括葭州在内的地域,因而此诗也不足以否定晋宁即葭州之说。
再看七律《郡楼晚望》:
全晋山川气象开,满城烟树拥层台。
土风旧有尧时俗,人物今无楚国材。
千嶂晚云原上合,两河秋色雁边来。
昔贤胜赏今陈迹,落日登临画角哀。
有学者考证,张翥曾于延祐七年(1314)由杭州返回太原应试科举,此诗即作于试后。但这一经历,《元史》张翥传中未有记载。若其果有此行,则此诗可证其籍贯为晋地,当为作者登临故乡城楼的感兴之作。黄河经晋陕峡谷成北南流向,与下游今河南折北经山东入海的南北流向正好相对,古称“两河”。葭州位处黄河岸,亦属“两河”地域,宋时属河东路,亦属晋地。诗篇所描绘的风物亦含有葭州气象。因而此诗不足以否定“葭州说”。
再看七律《雁自代过晋岭,客中感兴》:
雁行初自雁门来,远度平沙阵势开。
光禄塞空霜气冽,受降城废水声哀。
乌孙公主歌难和,猿臂将军射未回。
今日客中肠易断,不须更上最高台。
有学者考证,此诗亦为张翥返乡应试期间所作。“代”指代州,即今山西代县,宋属河东路,金因之,元虽仍称代州,但以州置雁门县而未设为州。“霜气冽”一语表明时值寒秋,作者见大雁从代州雁门飞过晋岭,回归南方,而自己却为客中人,身在异乡,于是生出羡雁之情与归乡之思。但仅凭“代”“雁门”“晋岭”等语并不能确证张翥就是今临汾人。诗中所咏光禄塞、受降城均在今河套北内蒙古,而乌孙公主刘细君故事并非出在晋地,猿臂将军李广故事则亦与今陕北的历史相关。此诗不过是借写边塞以怀故土,而葭州亦属边塞要地,因而此诗亦不足以否定“葭州说”。
再看七律《左丞傅梦臣归老汾曲,赋以寿之》:
六朝名德仰巍巍,未许家园久息机。
霖雨帝方思汝作,衮衣人更望公归。
南山一柱标中土,左辖三星拱太微。
欲向宾筵颂眉寿,寸心遥与白云飞。
有学者考证,傅梦臣即傅岩起。傅岩起为元代官员,曾任中书省左丞相,掌吏、户、礼三部。“汾曲”地在今山西。汾水东南流向,经太原而西折入黄河,其西折处称为“汾曲”。《元史》张翥传云“至元末,同郡傅岩起居中书,荐翥隐逸”。意思是说,至元末年,与张翥同郡的傅岩起在中书省任职,曾以张翥为隐逸之士而举荐其为官。有学者以为,傅“归老汾曲”表明傅为山西汾曲一带人,其既与张翥“同郡”,则张为山西人无疑。但“归老汾曲”意为辞官养老于汾曲,归老之地固然多在故乡,却也有不在故乡者。何况汾曲西部黄河沿岸地域也曾归晋宁军管辖。因而仅凭“归老汾曲”四字尚不足以否定“葭州说”。此诗系为养老于汾曲的傅梦臣祝寿之作。先颂扬傅历仕六任天子,使朝政运转不息,功德犹如甘霖,令人思念,天子也盼望他重归朝中。继而赞其寿比南山,像擎天柱耸立于国;担任左丞相,掌吏、户、礼三部辅佐天子,犹如三星拱卫太微。最后表达了为其祝寿的由衷之情。此诗大气而情深,足见张翥才气。从此诗内容看,傅梦臣可能就是傅岩起,但其籍贯究竟在何地,仅凭此诗尚难确定。
《蜕庵集》中还有一首七言歌行《并州歌送张彦洪使毕还河东》。张彦洪其人生平不详,从诗中可知,他在河东路臬府(即肃政廉访使)幕下任职时,曾被朝廷任为使臣,带队出使于西北异国。此诗是张翥在张彦洪使毕归京返回河东时的送别之作。全诗共二十八句,其中写到“并州少年游侠子”“并州将军刘越石”等与今山西有关的人物及汾河、雁门、离石、太和岭等山西境内地名,可知张彦洪在山西为官,应为“河东人”。开篇有“吾乡故人零落尽,见子老成殊慰心”,又可见张彦洪是张翥同乡。由此可知,张翥极有可能是河东人。然而晋宁军历史上隶属河东路,因而此诗亦尚不足以否定“葭州说”。
除上列诸诗外,笔者还看到一首七律《拜襄陵祖茔》:
我祖神灵如在上,曾孙来此独踟蹰。
佳城白日三千岁,乔木苍烟四十株。
天远难归华表鹤,客游终作首丘狐。
生平不解青囊术,自爱溪山正向隅。
此诗传为张翥所作,但大杼编《蜕庵集》中不载,故真伪难辨。若果为张翥所作,则张翥祖茔应在襄陵县,今属临汾市,且其祖坟上种有四十株松柏之类的乔木。(诗中“佳城”指坟墓。)由于此诗真伪不确,故不足为凭。
顺便说说明代瞿佑撰《归田诗话》中一段关于张翥逸事的记载。至元初年,张翥在集庆路(今南京)任学府训导,辅佐教授生员。一次,负责执法的御史前来查看生员伙食。因古代御史戴獬豸形头冠,后来“豸冠”便成为对执法官的称呼。一名生员说了“豸冠点馔”四字求对,张翥爱开玩笑,顺口对了“驴肉作羹”四字,因为当天正好吃驴肉。不料这位御史大人因此大怒,竟想逮捕他,吓得他连夜逃到扬州。扬州众多文人久闻张翥之名,纷纷设宴相迎。他身躯高大,气宇不凡,但走路时习惯于耸起一个肩头,另一条臂膀下垂,显得侧侧歪歪。于是一名叫做韩介玉的文友便作了一首七律诗讥嘲他。这首诗如下:
垂柳阴阴翠拂檐,倚栏红袖玉纤纤。
先生掉臂长街上,十里朱楼尽下帘。
这诗挖苦张翥垂着一条胳膊走在长街上,难看得很,因而满街红楼上倚栏而立的美女纷纷垂下帘子,不愿看他。此诗一出,众人大笑。一名文友说他形如“病鹤”。在场的一位看相先生却说这是“雨淋鹤形”,雨停后鹤必冲霄而起。张翥后来果然居官京都,地位显赫。从《归田诗话》的这些记载中也可以窥知张翥风采。
笔者此文的要点是:一、“晋宁”其名起源于葭州葭芦寨;二、《元史》载葭州“本晋宁军”,又载张翥为“晋宁人”;三、清嘉庆《葭州志》载明张为“葭州人”;四、晋宁军曾属河东路,河东路辖今晋陕黄河峡谷东西两岸部分地域,其中含有葭州。以上四点是“葭州说”可以成立的主要依据。但元代在今临汾置晋宁路,张翥诗篇中所咏人物、地点、场景等多在今山西,则表明其籍贯应在临汾。笔者总的看法是:张翥籍贯“临汾说”的合理性迄今大于“葭州说”,“葭州说”要想得到学界公认,尚需求取更多的佐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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