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山温泉镇草原

□吉晓武

这是直通向草原的水泥路,像一根柔软的灰色绳子,时隐时现在氤氲着水汽的绿色里。车行走得很平稳,只有舒缓起伏的山丘像海浪一样绵延到天际。天空低垂着,深邃的蓝交融着湿漉漉的绿。在绿和蓝之间,一道镶着灰色边沿的痕迹就像一道分界,偶尔闪现的牛羊瞬间像鱼一样消失了。波纹一样优美的云像镀在蓝天上,静静的,仿佛千百年来就那样保持着纯净而柔媚的身形。

车缓缓穿行在浪涛之间,但绝无飞舟的颠簸,大浪滔天似乎和这条白色的“扁舟”没有关系。而我们只是随着扁舟盘旋而上,在宁静和期待里接近那一片铺天盖地的湛蓝和编织细腻的绿。

渐渐地,我们驶出了盘踞在山丘脚下和半腰的乱树荆棘,切切实实冲进那绵延的草揉碎而成的绿。那绿清浅,就像一片水域的浅滩。一眼就可以看透微微荡漾的绿色之魂。我想,在这个更加接近天空的高度,只有这纯净透亮的绿才能在从容里抵达。而那些乱树荆棘或许也曾奋力地往上跋涉过,但它们最终停了下来。它们臃肿和松散的绿色实在无法沉淀一片高地草原应有的气度。

车子经过无数“之”字环绕,终于在一片坡地停住。

透过车窗,我看到远处绿茵茵的斜屲上成群的牛羊。它们安祥地挪移着步子,像大团的云朵紧擦着草地。那种缓慢不易发觉,那是一种陷进时光中心的慢,只需要一颗停下来的心灵才可以体察。但它们确实是在移动,它们是在一片醉人的绿地上演绎镀在蓝天之上白云的一生。这让我想起韩东的一首诗歌《一匹马》。“一匹马站在草原上,一动不动/足有十分钟/何以见得这是一匹马/活的,像其他的马一样?//终于它动了一下/我们放心地开车离开。”那一群慢慢挪动的牛羊里,也就有那么一头牛或一只羊让我不放心起来。它们忘记了时间,似乎也是在忘记着自己。随即我想,它们其实就是游走在一段时间里的美丽的雕塑,用安静的呈现方式直达生命的最美状态。

我打开车门。人还没有下去,一股劲风就挤进车来。这也不难想到,我们现在就在一座山丘的制高点,似乎所有的风都将在这里汇聚、揉团,然后又分头奔向各处。

在我的印象里,草原是一马平川的。“一碧无垠骏马翔,少年鞭响牧歌扬。”多好,这就是我意识里草原的本来面目。但这片草原却颠覆了我的这种认识。这里没有一碧无垠,没有辽阔延展,只有相对平缓的山丘蜿蜒相连,绵延不绝,高低起伏一直消失在茫茫的天边。这倒像是被风吹起的波澜,层层叠叠,只不过十分柔滑,没有锋芒毕露罢了。这是一幅大气苍茫的国画,层层晕染,由重至轻,由近至远。阳光绝对纯净透明,从沁人心脾的蓝汩汩而下,挟着没有杂质的风漫延在草地上。而一些更加轻盈的光点就滚动在草叶上,闪闪发光,像一颗颗珍珠。它们是一片草地揉不进一点沙子的眼睛。

就在我临风而立,整个心身融化在湛蓝、水绿、雪白的纯净色彩里时,从背后传来凌厉的马蹄声。那疾驰而来的声音打破了这些色彩共同晕染出的寂静,但却和此刻的风与草原的性格颇为一致。至少在我一惊然后归于平静的回过头的时候,我觉得,只有那些色彩的草原到底是不完整的。

骑马而来的是一个少年。大沿礼帽遮住了他的脸,但仍然可以看到他扑闪在浓眉下的眼睛,有一缕胆怯,也闪烁着狡黠。“骑马吗?20块一次。”和我同行的几个朋友充耳不闻,径直向草原深处走去。我摇了摇头。那真是一匹好马,乌黑发亮,目光炯炯。在少年不停地用缰绳左拉右勒下,一会跃蹄而起,一会勾头嘶鸣,大有“胡马嘶风,汉旗翻雪”的味道。我倒怕它那扣地铿然的铁蹄,赶紧退了几步。少年见状,勒马后退,脸上滑过一丝淡淡的笑。“这马很乖,骑上很稳,骑吗?”他这是安慰我。说实在的,我对马有一种天然的畏惧,就是农村那些低眉顺眼的犁地之马我尚且敬而远之,更何况这搅起一团黑风的霹雳之骑?我只能辜负他的良苦用心了。他见我根本没有要骑的意思,勒马转身,一阵“得得”铿锵,如一股风似的掠过苍翠的草坡,消失在优雅弓起的山丘背后。

我辜负了少年。但我感谢他,他让我在一个飘忽的身影和急雨般的马蹄声里用心灵的词语勾勒了一幅草原悠远而厚重的身影。

我迎风而上,踩着软绵绵的草地爬到山丘上面。在这里,我放眼瞭望,任凭目眦尽裂也难穷极波涛起伏消逝在雾气中的草原。但我可以驰骋心灵,可以环视周遭攒簇而来的滚滚绿涛。那刻,我的灵魂是激荡的,飘风万里,激越千仞；而我的身体却是安静的,像一尊雕塑,在草原之风一遍又一遍地凿刻里,一点点接近“天苍苍,野茫茫”的混茫。

这时,又有一辆车优雅地来了,接着又是一辆。它们次第停在草地上,从车上溢出了一声又一声的尖叫和欢笑声,随着那声音闪现的是一群衣着缤纷的女人。她们像花朵一样瞬间开放,她们让一片浪涛起伏的草地顷刻之间有了层次感,让沉淀在寂静里的那些蓝、绿、白在飘飘的衣袂和肆意的欢笑里纷纷起飞。

她们是快乐的,她们奔跑的身影是草原上的音符,清澈而古典,让一个宁静的草地上韵律翩翩。

我呢?只想是一股轻盈的风,在绵延起伏的草地上打发自己舒脱的一生。所有的牛羊,所有慕名而来的游客,只是我一遍遍抚摸,直至抚摸出月色一样醉人的亮度和大片草的纯绿的引子。

这是诗意的假想。但我不在乎假想,只在乎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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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天水网记者 何永德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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