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 萧忆

渐渐的，藏匿在记忆中的某些桥段在眼前若隐若现了，那棵矗立在山神庙前硕大的黄杏树上，爬满苍茫的筋脉的枝条将朝着深远的天空冷漠地伸去。仿佛儿时遗留在树下的儿歌，奇妙地出现在枝干中腐朽的渣洞中，混着清冷的犬吠低声地鸣唱。这一种大气磅礴的情怀，在所有的植被被冬风侵略的初春，袭面而来。

走近了你，仿佛才亲近了张家山泥土浓稠的芬芳。我似乎隐约感觉到，一些被冷藏的往事，都在眼前冒出小尖尖来，是那么逼真，那么亲切。我放慢脚步。闭上眼睛轻轻嗅着这来自故土沁人心脾的醇香。仿佛整个身体瞬间置于缥缈的仙气之中，所有的经络都张开朦胧的双眼，注视着这古朴的小村庄。我又看见了那是谁家的院落里，撩起来的一如瀑布般从高空中倾泻而下的粉白的挂面条子。远远望去，这种让眼前突然一亮的挂面，又像是刚出浴的美人脊背上顺势而下的长长发丝，柔顺、自然。而长期处在聒噪麻木的城市生活中的我，却一下子重重地坠入在那片长长的挂面墙中，懒散地迈着臃肿的步伐。

我依然清晰地记得，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村里，却出奇地生产出一种闻名全国的手工挂面。它曾经伴随着我成长的脚步，哺育过我贫瘠的少年时代。

在那个饥荒的时代，母亲每次从这个村庄走出，总会在粗麻布包子里背上二三十斤手工挂面当作主食。我的眼前，似乎又浮现出这样的场景：某个夜里，我们姊妹四个围坐在热乎的炕头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蒙蒙的雾气里，母亲一边拉着风箱一边朝着灶火添加柴火，我们都在等待着母亲放下手中的活，揭开锅给我们捞挂面。没几分钟，在黯淡的煤油灯下，我们便静静地围坐一团，津津有味地品尝美味佳肴——清水煮挂面。

这样的情怀，像流溢在黄土高原那光秃秃的丘陵之中素雅的流云，流转至今。我抬起头，张家山手工挂面的记忆像是初春土地上的草尖一样，争先恐后地破土而出，像是被压抑很久的敦实的土地囚禁一般，露出了欢快的脸庞朝着四野弥漫开来。

我的思绪停留在那一卷卷泛黄的史册中，寻觅唐朝史册中那最早关于挂面记载的文献资料。挂面产生于边关战乱年代，作为一种军粮在边地迅速普及开来。最早记载中称为须面。千百年来，挂面始终是寻常百姓餐桌上最叫得响的一道家常饭，可见其受欢迎程度。而伴随着新兴科技的发展与工厂应用，更多的挂面是在一台台日夜不息的轰鸣的机器中生产出来。而故土张家山的挂面，依然承袭着祖上的传统手工制作工序，一代一代经久不息。我不禁感叹，这难能可贵的原始制作流程能原原本本保留下来，难道不正是一种民族文化的继承？被高科技占据的这个年代里，一些被时光遗弃的往事，却像挥散不去的流云一样，固守本性。

一抹抹清淡的浓香占据着我的全身，我仰视而去——谁家院落新挂起的挂面，正在眼前扭动着唐朝边关一曲充满威武慨然的战舞。而这样的人家，显然没有儿时那会多。

远处高高的山头上，萦绕着山腰的流云，从山腰一直蔓延到山顶。清晨暖阳的和煦，曼妙地出现在每一寸肥沃的黄土地上。

（萧忆，佳县人，文章散见于《人民文学》、《延安文学》、《椰城》等刊物。作品曾入选《中国散文精选》、《陕西青年诗选》、《中国80后年度最佳诗选》等三十多种选本。曾获人民文学征文奖，榆林年度诗歌奖等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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