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稻子 □王世华

芒种时节，陪几位科技专家赴陕北考察，途经横山区波罗镇无定河，溯流而上，同行的南方籍教授问我，河床中网框水田中刚刚出土的小苗是什么植物，我告诉他是水稻。他说水稻不是插秧吗？我说陕北种植水稻与南方不同，是把稻种撒在水田里，长岀小苗，称之为“泡稻子”。

泡稻子，既是陕北种稻子的方法，也是稻子成长的过程。

我的老家在无定河支流边，河床水田也泡稻子，从小耳濡目染，便向感兴趣的教授们讲述起“泡稻子”的趣闻轶事。据村里的长者说，无定河流域的稻田，是农业合作化后，在泥沙淤积地开垦而成，需要施底肥。那个年代，泡稻子的底肥是当地山坡上特有的柠条。冬季，农民在山坡上砍柠条，为泡稻子准备肥料。柠条属灌木，枝条长刺。零下二十多摄氏度的冬天砍柠条，没有手套，要克服天寒与刺扎的双重困难。砍下的柠条用马车、架子车拉或人工背，运垛在稻田边备用。

春天，陕北大地虽然解冻，但稻田里的水还时有薄冰，庄稼人就开始平整稻地。那年头，庄稼人有雨鞋的不多，大多是赤脚在含冰碴的水中作业。陕北人把各行各业中，吃苦耐劳，技艺高超的人称之为“把式”，平整稻田既是壮劳力的专业，也有泡稻子的“把式”指导，老弱病残、妇女难以承担繁重、冰冷的稻田平整作业。

稻田施肥的方式也与南方不同。稻田平整好，“把式”扶着牛拉犁在前边犁，后面专人把柠条放入犁沟，用工具压实，回犁翻起的泥沙，把柠条覆埋，如此往复，完成稻田施底肥的作业。

犁入柠条的稻田，放进水，“把式”把稻种撒入稻田不流动的水中浸泡、发芽、岀苗。稻苗长到一定高度后，稻田的水也由静态变为真正的川流不息，陕北人称之为“传水”。刚撒上种子的稻田中，水不流动，确保水温较高，有利于稻种发芽。

稻种浸泡出苗后，田间鸟语花香，生机盎然。

绿色的稻田里，青蛙时而伏在水中养神，时而轻盈跳动，此起彼伏地歌唱，蛙卵像一串串晶莹剔透的珍珠撒在水田里，继而孵化为蝌蚪游在水中；布谷鸟也在忙碌地变换了声调鸣叫，催促着人们布谷忙种。小虾开始生长，在稻田每框的岀水口深水槽中聚集，泥鳅在水中自由地游动。我和小伙伴间或捞小虾、捉泥鳅，小有收获，其乐融融。

陕北人清除稻田里的杂草，不叫除草，称之为“捞稻子”。捞稻子的农民弯着腰，需要用双手抠起杂草旁的泥沙，连根拔除杂草、稗子等。捞稻子需分别进行3次。炎阳下男劳力脱去外衣，上身只穿件背心，赤脚进入稻田作业。秧苗小时，稻田里的水被阳光晒成温热，炎热的阳光照在农民的背上，他们头上身上的汗珠不停地流淌、掉进水中，还要挑战蚂蟥、地蛐和蚊虫叮咬，偶尔有水蛇窜出，妇女们吓得魂飞魄散，惊叫连连。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需知“捞稻子”比锄禾更辛苦！

陕北泡稻子是一季，生长期长。稻子成熟后颗粒不易掉，收割晚。秋收接近尾声，霜花复临，其他农作物收完，运到打谷场上，方才进入水稻收割季节。水稻属于密植农作物，收割既累人又费工夫，还费镰刀。地头常常放几块磨刀石，不能下地干活的老人坐在地头，等着磨镰刀。

收割好的稻子，打捆、晾干、运回、上场脱粒。当年脱粒机未普及，人工用链架脱粒，陕北人称之为“打场”；脱粒“把式”牵引拉着碌碡的骡马，以自己为圆心，唱着赶牲灵的曲子，吆喝着骡马，转着圈子碾轧水稻。脱粒场上人欢马嘶，甚是热闹。脱粒完毕，几个“把式”，把含有短小稻草的稻子集中在一起，用木锨反复扬在空中，自然风吹走小稻草，干净的稻子落下，当地人称之为“扬场”。遇到微风停止时，扬场“把式”唱着祈风信天游，耐心等待。是夜，男女老少，携带着从生产队分得的当年劳动收获和来年的希望，唱着小曲，高高兴兴地回到家中。

逢年过节，招待客人，无定河两岸的群众，品味着自产的大米，自豪感就甭提了。

稻草用途广泛，但在用牲口耕田的年代，主要为牲口冬季的饲料。

“没想到无定河不仅河名诱人，历史也诱人，当今的发展诱人，未来更诱人。”参加考察的一位教授听了我的讲述，感叹地说。

社会在前进，经济在发展，无定河岸边的群众确实不敢想象，如今大米已经成为老百姓的家常便饭。无定河流域，抽原油的“叩头机”，拉煤的大吨位车，天然气井喷出的火舌，风电机旋转的翼翅，发电厂高耸的烟囱和冷却塔，座座能化工厂，太阳能发电厂的片片发电板，大面积绿色蔬菜生产基地……点缀两岸，五彩斑斓，胜似油画。

时过境迁，陕北泡稻子有什么变化？我问陪同的波罗镇领导。他告诉我，现在作业已实现了机械化，劳动效率大大提升。但是，陕北的水稻，种植面积小，追求绿色环保高品质，而且还用稻田里的水养殖螃蟹，一来向消费者昭示，无定河产的稻子是绿色产品，二则养蟹还增加了农民的收入。

科技专家们惊讶不已！没想到，如今陕北高原的无定河水，不仅可泡稻子，而且还能在稻田里泡出螃蟹，也许在不远的将来还会“泡出”更多让人意想不到的惊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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