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同我在康定生活的那几年

■ 王朝书

偿还债务的途径

2005年，我离婚后，用非常便宜的价格租了亲戚位于东大街的房子住着。母亲从泸定来到康定，帮助我带孩子，外加照管比我小16岁的弟弟读书。

此时，母亲解脱了。2000年，奶奶去世了。奶奶去世时，我没在她的身边。母亲说，奶奶临死前，赞誉她是个好媳妇。母亲认为自己作为王家媳妇的苦值了。经我大闹后，奶奶的作风改了很多，不再严苛。母亲获得了比较宽松的生活环境。

然而，我肩上的亲情债并没卸下，反而更加沉重。当生活出乎想象地变得沉重时，我进一步感受到父母带给我的压力。

其实，偿还亲情债只有一个途径：让父母从心中升起爱。终于有闲和母亲坐在一起絮叨时，朦胧中，我似乎寻找到了答案。

在康定快乐生活

走出纠结的婚姻，心情放松了很多，而劳动多年的母亲也终于放下了沉重的农活，我们可以轻松地在一起散步、聊天。

跑马山，是母亲和我常去散步的地方。

到了康定，母亲和我一定要去的就是跑马山。

因为《康定情歌》，跑马山早在母亲和我的心中。

亲戚的房屋离跑马山很近。走出房门，上几个台阶，过一条马路，就是跑马山。沿跑马山的石梯，缓缓而上，在夏日的傍晚，是惬意的事情。常常晚饭后，我带着女儿，与母亲一同爬跑马山。林荫下，母亲哼起了《康定情歌》。多年了，母亲没有唱过歌。

母亲年轻时，喜欢唱歌，喜欢热闹。曾经，母亲和父亲为了看一场名为《白蛇传》的电影，背着我，走几十里山路。《康定情歌》，让母亲想起了老家的藏族女人泽洛。母亲告诉我，泽洛和她先后嫁到父亲所在的村子。那时，她们都年轻，都喜欢玩耍。她们聚在一起，喜欢听泽洛用口琴吹奏《康定情歌》。村子里没有什么娱乐，听口琴演奏的《康定情歌》就算享受了。

拾阶而上，走累了，停下，锻炼身体。母亲感叹，康定真是个好地方，有一座山可以让人散步。

一日一日，母亲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看着母亲的笑容，我明白，她的很多行为，都是因为生存的巨大压力。实利，并不是母亲的天性。

我尽所能，让母亲感觉生活好了。康定的冬天很冷。母亲和我生活的第一个冬天很快来了。我用差旅费给母亲做了猫皮大衣。那是她最贵的一件衣服。当母亲穿着华贵的新衣服，回到村子时，村里人的惊叹让母亲感到了满足。

母亲有了幸福感。对康定城越发喜欢。我们散步的路线越走越远。

我们往公主桥方向走去。弟弟发现了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

公主桥畔，原联通公司大楼附近，有一条小路，沿小路而下，有不少木板房人家。这些人家在河边开垦了土地种菜。继续往前，还有高楼大户人家。其中还有两家开了农家乐。农家乐主人居然不收钱让我们在里面休闲。农家乐里有秋千，女儿很喜欢。母亲有了一个带孩子的好去处。于是，公主桥畔的农家乐成了我们经常光顾的又一个地方。

母亲和我生活的第二年的夏天。农家乐里鲜花盛开，我让母亲坐上秋千，慢慢地为她荡起秋千架。母亲彻底放松了。当母亲和我并排坐在椅子上休息时，我对母亲说，过去的一切，只因生活太贫穷了，所以，她希望我听话，希望我走一条大家都走的路——发家、成功，然后，帮助家人过上好日子。然而，我走的路，让她失望。我想做一名作家。而一个真正的作家，也许最后并不成功。所以，我们彼此之间，很长时间是冲突的。我不愿放弃自己的梦想屈服于母亲的愿望屈服于生活的逼迫，而母亲总想有朝一日我能听她的话。我对母亲说，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的，我会尽力让她生活无忧。但请她今后别再给我压力。

那一天，我将心里埋藏了多年的话，对母亲倾吐了。我告诉母亲，以往，我因她不再宠爱妹妹而淡了心。其实，我们今生并不互相亏欠，成为母女是我们的缘分。作为母与女，我们相互之间，唯一有的权利和义务是爱。因此，不必特别对我好，而淡了别的孩子。

母亲听懂了我的话。秋天时节，在亲戚的房里，母亲边织毛衣，边对我说，孩子，去做让你快乐的事情吧。

母亲终于放下了加在我身上的她的愿望。

和康定城身心合一

对妹妹，母亲又复活了她的爱。

母亲和我在一起生活的第三年，将妹妹的孩子也接到康定照顾。我的家里热热闹闹了。

带着两个小孩，母亲能经常去的就是跑马山和农家乐了。幸好，跑马山够大，够他们一次次地有新发现。幸好，那时，公主桥畔的农家乐还没被纳入拆迁范围。如今，公主桥畔，瓦厂沟下，折多河边的农田及房屋都被纳入城镇规划，拟扩建为公路。

夜晚，当母亲和孩子们入睡后，我则开始我的工作——写作。在康定，我终于从事了喜欢的文字工作。在文字无尽的世界里，我的身心终于得到了满足。我终于到达了我的天边外。

当母亲不再将我当作她未实现的愿望时，我感到了轻松。

在静静的夜晚，听着母亲的呼噜声，我明白了，我必定是爱母亲的。不爱母亲，不相信母亲的爱，我是无处可去的，我将在虚无缥缈中。母亲赋予我生命的意义就是去爱，就是去壮丽地活。在天地间爱，是永恒的。爱，是情之升华。我应坚信如此。坚信爱，母亲和我，终于得到了救赎。

我安然地睡了。康定城，我和它身心合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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