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有光与张允和
北京东四的朝内大街,有一条后拐棒胡同,里面的民宅还是以往的平房瓦舍,只有胡同中段的院落里,立着几座灰白色的旧楼。我的二姑父周有光先生就住在院东的一栋小楼里。今年是他111岁诞辰,在与他的孙女周和庆联系之后,我专程前去拜望了他。
年纪越大思想越新
周有光先生1906年出生在江苏常州,原先从事经济工作,但在业余时间喜爱研究语言文字,早在国外读大学时,就收集了很多的字母学资料,在银行就职以后,参加当时在中国兴起的拉丁化运动,提出北方话拉丁化方案,促进了国语普通话的推广。1955年10月在北京召开全国文字改革会议,他应邀出席,会议结束即被留下,在新成立的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工作,任拼音文化研究室主任,经三年努力,取得了成功。现在全世界都在使用这个方案,他也因此被誉为“汉语拼音之父”。1956年他全家迁到北京,先是住在沙滩,1984年搬到后拐棒胡同。
他的居室在三楼,进门是个不大的客厅,中间放着一张小方桌和几只凳子,墙壁很久没有粉刷。在暗淡的光线中,保姆领着我走进卧室,只见周老熟睡在床,样子清瘦,但面色还好,房里家具很少,一个老式的五斗橱上放着二姑母张允和的遗像,是一帧中年的大彩照,气度高雅,和蔼敦厚,一派大家闺秀的风范。回到客厅就坐时,保姆说周老是时睡时醒,没有规律,她与另一位阿姨日夜照料着他。据我一位堂弟说,他新房子是有的,就是不愿去,让给儿子周晓平住了。他住在这里离协和医院及北海公园都很近,天气好的时候,坐在轮椅上,由阿姨推着到公园湖边游览散心,也是一种乐趣,健康状况一直很好,百岁那年还口述了一部书,就是最近儿子的突然去世对他的打击太大了,几次病危住院,虽然挺了过来,但身体明显衰弱下来,只能吃些营养液和鸡蛋羹,半夜想起儿子还会哭泣。凭着坚强的毅力,他在过111岁生日的时候,情绪还是有了好转,对前来祝贺的亲戚说:“风暴已经过去,我都好起来了。”同时还幽默地说:“我111岁,就等于1岁,一事无成,以后要少说空话。”看着象征111岁的三支蜡烛,他要求只点燃一支,神情爽朗地说:“年纪老了,思想不老,年纪越大,思想越新。”
他以前就曾对采访者说:“不要谈我个人,我们来谈谈这个世界,我是认真地思考了这个世界的。”
“要从世界看中国,不要从中国看世界。”
在带给周老的图书中,有一本我编绘出版的《张树声画传》。当时虽然未能请他过目赐教,但他对张家的历史是非常了解的。在《周有光百岁口述》一书中,就有专门的章节讲张家的事情,他知道张树声是与李鸿章并列的淮系两大家,做过署理直隶总督、两广总督、两江总督,到第三代张允和的父亲张武龄时,由于新思想的影响,离开安徽到苏州兴办新式教育,在蔡元培、蒋梦麟等著名教育家的帮助下,他的苏州乐益女子中学办得很成功。当时周老的家也在苏州,周老的妹妹就在乐益女中上学,与张允和是同学,时常在一起玩,周老自然也就与张允和相识了,经过八年“流水式”的恋爱,1933年终于结成了伉俪。随即两人一同赴日本留学,归来时,日本发动侵华战争,全家由上海迁徙至四川避难,在这个过程中,周老差点被炸死,儿子中弹受伤,女儿患病夭折。有一段时间张允和二姑母带着孩子婆婆等人回到合肥西乡张老圩,那时我的嫡亲叔伯们已从三河镇返回焦婆故里。五叔特地到圩子里看望过她,给了她很多生活上的帮助。抗战胜利后,他们去了美国,周老在华尔街银行办公,张允和在伊利诺斯大学读英国文学,在普林斯顿大学周老两次与爱因斯坦会面聊天,爱因斯坦说:“自学是主要的。”这句话使周老获益极大,他在语言文字及众多学科的学术成果都是自学而成的。
举杯齐眉流年似水
1949年,周老夫妇在环球一周之后回国,周老在上海复旦大学经济研究所执教,兼任新华银行秘书长,张允和在光华实验中学教中国历史,不久“反右”运动开始了。恰在此时,周老被留在北京研究文字,受到了保护,算是逃过了一劫,张允和虽然也在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编辑教科书,但因家庭成分是大地主,在“三反”、“五反”中,被打成了“大老虎”,她脆弱的神经受不了这种严酷的打击,在生了一场大病之后,周老就没有让她再工作了,接着全家人又经历了下放离散的折腾,直至晚年生活才基本安定下来。周老时常提到抗战八年,“文化大革命”十年,说这近二十年全被浪费了,因此趁着在家赋闲之际,一方面把过去的研究课题梳理修订,一方面广泛接触新事物,写评论、写杂文。生活上却越来越简单,每天老两口“举杯齐眉”喝上午茶、下午茶,不吃油煎的荤菜,不吃补品,饮食以鸡蛋、青菜、牛奶、豆腐四样为主,衣服也是多年不换新的。家族亲友中,大姑母张元和、四姑母张充和都在美国,只有三姑母张兆和与沈从文这一家在北京,因此联系往来就很多,沈从文因被郭沫若定性为“粉红色文人”加上又受到胡适的牵连,被安排到故宫博物院当解说员,但他一点儿也不在乎,着手研究古代服饰,写成了《中国古代服饰研究》一书。这时周老正在翻译《不列颠百科全书》,沈从文就给他起了个“周百科”的外号。后来周老的《世界文字发展史》与沈从文的《中国古代服饰研究》同时被列入“世纪文库”,周老的《语文阅读》与《沈从文小说选》、《沈从文散文选》也一同入选了“中国文库”,这样两个连襟又成了“连库”。
周老的故居在常州青果巷,我多次在常州办过画展,对这里很熟悉,他家的几进房子叫礼和堂,是祖上在明朝建造的,后门临着运河,前门对着大街,与瞿秋白、赵元任两家相距不远,他中学与吕叔湘同学,也与吴祖光在一个房子里住过,这帮同乡同学恰巧也是文字、文学方面的同道,在日后的发展道路上,都有着各自的建树。上世纪80年代周老曾回过常州,对家乡的教育、建设非常关心。《周有光文集》首发式就是在常州举行的。周老的儿子周晓平积极推动“常州名人系列”《百岁学人周有光》传记片的开拍,将周老珍藏的600多册图书,一台陪伴周老多年的打字机和一组周老夫妇的雕塑捐给常州,促成了青果巷周有光图书馆的设立。目前常州大学正在兴建国内第一个以“周有光”命名的语言文化学院。回顾百年来的沧桑岁月,周老在为张允和姐妹编著的《浪花集》撰写后记时,不胜感慨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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