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悟】重温“家书”

■ 夏书龙

闲来无事，整理书橱，一大摞书信跳入眼帘。翻阅书信，一种欲说难言的情结，犹如春起之苗在心里滋生萌发。

几十封书信，多数是我刚参加工作那些年老爸、四妹和老六写来的。将书信一封封抽出仔细阅读，20多年前仁寿家乡亲人的音容笑貌，他们生活的艰难和困苦，他们的奋斗与追求，跃然纸上！

那时，我老爸虽然年逾花甲，可是他写来的每封信都是亲自动笔。在我幼小时候，老爸是我们兄妹五人心中的偶像。老爸与农村的同辈人比较，有些文化，能写会算，还当过大队会计。仁寿大战干旱修建黑龙滩水库时，他还当过全乡的会计。不仅这些，老爸平时的举手投足，不仅透着男子汉的刚硬凛然，浩然正气，在待人处事上也充满幽默和智慧。老爸在村里甚至乡里的威信都很高。村里人家庭有难决断的事情，便来找老爸商量。我常问老爸，新中国刚刚成立时农村人有文化能读会算的可谓凤毛麟角，你为啥没参加工作？老爸说，政府给过他三次机会。一次是有领导提拔他，正当要落实时有人提出质疑，说他参加过“青年党”。老爸说，他现在也不知道“青年党”是啥东西，一气之下也没申辩，你们说啥是啥，参加工作之事当然也不了了之。第二次是让他到县上某单位，他卷起铺盖，拿上脸盆，已走出大宅门，我的奶奶踮着小脚从屋里追出，哭骂着说她撬红苕秧把老爸喂大的，供他读了书，现在他走了，挑水吃的人都没有，要饿死她啊！那时仁寿农村吃水要从井里挑回来倒进水缸。我爷爷早死，奶奶是老爸相依为命的唯一亲人。老爸听见这话，迈出去的脚步停在空中，无法下落……他擦干了眼泪，背起被盖转身回了。第三次是让他到乡粮站，可被有关系的人移花接木了……每每说这些，老爸的脸上有些悲戚，也看不出丝毫的愤慨。老爸刚硬的男儿汉的脾气，深受村人敬佩，可这也害了他。在那时的中国农村，有文化能写会算的人是多么珍贵的资源优势啊，可他宁折不弯，“一生不求人”的秉性，从未主动争取去努力获得社会的认同，社会给他的机会也就少了。至今我坚信如果当年老爸能够顺利踏上工作岗位，他一定会有很大的前途，他的人生一定将是另外一种状况……现如今，老爸年老，患有坐骨神经痛，花甲之年仍须肩挑背磨，在泥土水里耕耘维持生计。可老爸每封信从未说过他的病痛，却总是关注我的生活，关注我妻子和孩子的情况。那种饱含深情，对独在异乡亲人的牵挂和念想，真是不忍卒读，令人潸然泪下。

四妹是我最小的妹子，从小有抱负，志向高远。她刚初中毕业，到街上悄悄刻了私章（因看大人贷款用私章，误以为有私章就能贷款），独自到信用社贷款，要发展养殖业。那个时代真是难啊，大人贷款都难，何况初出茅庐的初中生呢，此事成为全村的笑谈。人们虽然在笑她，但也觉得这孩子有想法，能干大事情，精神可贵。善意的笑谈里更多的是赞美。四妹不灰心，写信给我，希望能得到帮助，可那时的我，生活也正处难关啊，帮助不了她，但感动于四妹的精神，也写信鼓励她，安慰她，还写信给爸妈，希望他们力所能及给予支持。最后爸妈也被感动了，出面为她筹集了学费，先让她在仁寿县举办的养殖培训班学习养兔技术，学成归来从零开始，发展养兔事业，不经风雨怎见彩虹，这不，四妹来信告诉我，她的养殖业已起步了，规模不断扩大，已养殖100多只兔子了……

最揪心的是我兄弟的来信。我们兄妹五人，一个姐姐两个妹妹，弟弟是最小的，却是兄妹里最聪明的。我工作分配在马边，那时弟弟才8岁，天真地告诉我，让我假期给他牵一匹马回来，一家人哈哈大笑。其实在这之前，全家并不知道世界上有个马边，这个名为马边的地方，其实也不出产马。我到马边时的交通真难啊，从我工作的乡镇回仁寿县居住的乡村，需要整整三天。从乡镇赶到马边县城住一夜，第二天客车到仁寿天便黑了，需在仁寿县城住宿。第三天才能回到父亲身边。特别是我结婚有孩子那些年，生活拮据，穷困潦倒，三两年没回仁寿老家看望父母和亲人，是常有的事。想要获取亲人信息，全凭往返频繁的书信，可谓“家书抵万金”啊！那年我参加乐山市校长岗位培训，到眉山参观考察，弟弟便在眉山县城读书。周末，我抽空到他学校，几经周折，兄弟俩终于见上面，我好几年没见面的兄弟，个子已比我还高了，虽然面容清瘦，有些营养不良的模样，却长相特别精神！此刻，我只觉两眼酸涩，内心愧疚。兄弟俩并肩促膝，坐在学校的草坪上，唏嘘不止！兄弟读的学校是毕业后不包分配的，对于他前途的担忧是谈论的主要议题。当年，我是全家高考后参加工作的第一人，全家以我为豪，兄弟姐妹寄予厚望，可现在他们正需要我的帮助，如久旱盼甘霖，我却一筹莫展！看见兄弟忧愁的面容，我心里说不出的纠结难过，只能说些鼓励的话安慰他。迄今为止，当时的场景历历在目，初春的暖风轻描淡写，冷冷湿湿吹在身上，乍暖还寒。草坪里那些小草，渐渐焕发了新苗……如今，兄弟来信说快毕业了，找工作的事情火烧眉毛。老爸的观点是在农村发展种养业，可他不甘心在农村。虽然知道我一个穷教书的帮不了忙，但是，对于他们来说，我还算是有办法的，那种无奈而又无助的心情，真是难以言喻。

那个时代是啥状况啊，农民的孩子要想找一份工作，比登天还难！此刻，我的情绪随一封封信，或凄怆愁结，或波澜汹涌。兄弟姐妹的期盼，荡漾于片言只字之间，父母的厚望，寄予在谆谆教诲里。可是我能帮助他们什么？一种“百无一用是书生”“宁作百夫长，胜作一书生”的喟叹，锥心刺骨，填满悲愤的胸怀。

好了，好消息终于来了。兄弟参加了全市招工招干考试，居然考了全区的“状元”。严格的政审也过关了，而且居然被录取了。这是全家人都没想到的，也是远在马边的我没想到的。兄弟在仁寿的乡镇工作，而且专业又对口。兄弟在字里行间洋溢的幸福与愉悦，让温习书信的我，如释重负，陡然间轻松了许多许多。

……

阅读完家书，夜深人静。捧着家书，倍觉珍惜。一个家庭的书信，是一个家庭的故事，更是一个时代的缩影。在手机遍布、QQ和微信横行恣肆的年代，8分钱一封的家信，成为遥远的历史。感谢我，也感谢妻子，在辗转迁徙的人生旅途中，一直将这些家书珍藏，让我在书信消失的年代，在麻木无聊的日子里，享受了久违的珍珠一样宝贵的亲情，别有洞天！

……

现在，日月换新天，生活越美好。85岁高龄的老爸和将近80岁的母亲，随四妹居住在乡镇上颐养天年。闲耍时，帮助四妹看商店，同时也得到妹妹和妹弟无微不至的照顾。有四妹朝暮相伴爸妈身边，他们晚年生活很幸福，这也是我最大的幸福了。四妹结婚后，养殖业也不搞了，夫妻俩开始做生意卖水果，后来收购粮食。生意日益红火，现在他们已买了一辆运输粮食的汽车，还买了一辆小车，在乡镇上买了两间门面和一套住房，生活虽然很累很紧张，但是很充实也很幸福。四妹终于实现了从小立下的宏愿，成为村里在本地发展的成功人士，受到村民的广泛赞赏。而我的弟弟呢，夫妇俩在一个地方工作，生活惬意幸福，不仅在县城买了住房，还买了小车。天天开小车上下班，日子过得充实而甜蜜。我们互通信息就是拿起电话，随便都能聊上半小时。我们在QQ群或微信群里，视频、拉家常。遇到群里哪位生日，便在群里互相问候，然后发祝贺红包。

而传递亲情的书信，成为永远的记忆。

把一摞书信珍藏进书柜，犹如珍藏亲人圣洁无瑕的感情。我突然想给他们打电话，告诉他们此刻我的心情，告诉他们我看了书信产生的愧疚和莫名的失落。我还要告诉他们，我是多么的爱他们，过去、现在、将来，永远……

我要把世界上珍珠一样美好的语言，钻石一样宝贵的祝福送给他们。

我刚开始拨通电话，泪水立即充盈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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