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云醉卧”的另一种读法

“湘云醉卧”在《红楼梦》中是大家公认最美的场景之一。“湘云醉卧”见《红》62回“憨湘云醉卧芍药裀”一节，曹氏写道：“果见湘云卧于山石僻处一个石凳子上，业经香梦沉酣，四面芍药花飞了一身，满头脸衣襟上皆是红香散乱，手中的扇子在地下，也半被落花埋了，一群蜂蝶闹穰穰的围着她，又用鲛帕包了一包芍药花瓣枕着。众人看了，又是爱，又是笑，忙上来推唤挽扶。湘云口内犹作睡语说酒令，唧唧嘟嘟说：泉香而酒冽，玉盏盛来琥珀光，直饮到梅梢月上，醉扶归，却为宜会亲友。”这节文字虽写青石上酣眠的倩影，意境却英豪阔大、意态却真率天成。湘云醉卧——以其独特的个性光彩，一扫大观园女儿国中的脂粉气息。

曹氏接着又写道，众人见湘云醉酒，忙忙的搀扶，“用过水，又吃了两盏酽茶，探春忙命将醒酒石给他衔在口内。”（醒酒石是什么石？醒酒石能否醒酒姑且不论，但‘醒酒石\’在〈红〉中仅在此回中有叙说，而偏偏衔在史湘云口中。）读《红楼梦》，对于这些细节应该留心注意，不可忽略、忽视，因为这些细节处大有深意，这正是曹氏“草蛇伏线，伏脉千里”的惯用创作手段。所以，湘云醉酒衔石，并非是情节的点缀，而是对前章后文的预示伏笔和启迪告示。

贾宝玉衔玉而生，是神话。史湘云因酒醉而衔石，是现实。这二者之间是否有着重大事件的联系呢？

《红》第29回，写贾母带众人清虚观打醮。（打醮：道士设坛为人做法事，求福禳灾的一种法事活动。）贾宝玉当然是少不了跟随去的。清虚观张道士见了宝玉，送上敬贺之礼，其中有一赤金点翠的麒麟。贾母一见便说：“这件东西好像我看见谁家的孩子也带着这么一个。”薛宝钗说：“史大妹妹有一个，比这个小些。”贾母的回忆是正确的，贾母娘家姓史，史湘云是贾母的侄孙女。对于娘家的一些儿时用的饰品，贾母肯定有印象的。但贾宝玉对这些东西毫不在意，就是亲姐姐贵为皇妃的贾元春所赐的物品同样不在意。但“宝玉听见史湘云也有这件东西，便将麒麟忙拿起来揣在怀里。一面揣着，心里想到怕人看见他听见史湘云有了，他就留这件，因此手里揣着，却拿眼睛瞟人……”这里，贾宝玉这种微妙的心理活动又在预示着什么呢？

《红》第31回，写史湘云来贾府，和丫鬟翠缕一路说笑去怡红院贾宝玉处，来至一蔷薇架下，湘云眼尖，看见蔷薇架上吊着一个金晃晃的东西。翠缕上前取下，递与湘云，却是一个文彩辉煌的金麒麟，比自己配的又大又好。“湘云伸手擎在掌上，只是默默不语，正自出神。”曹氏在《红》中每次写史湘云出场，总是豪情逸致，笑闹随意，颇具“男儿”风采。而在此用了“只是默默不语，正自出神”十字，一反以前描写史湘云的语句笔法，这是有深意的，就是着力描写史湘云被眼前这种惊人的巧合所震撼。

果不其然，当贾宝玉“登时黄了脸”，四处寻找时，湘云说，你多咋又有了个金麒麟了？你瞧瞧，可是这个不是？宝玉一见笑说道，亏你捡着了。湘云说，幸而是这个，明儿倘或把印也丢了，难道也就罢了不成！宝玉说，到是丢了印平常，若丢了这个，我就该死了。一段对话，淡淡浅浅，任意写来，月中无树影无波。但贾宝玉这句“若丢了这个（金麒麟），我就该死了。”却令人读者心中顿起万丈狂澜，这个金麒麟，显然对贾宝玉太重要了。

这个金麒麟，对于曹雪芹来说，同样看重。他用“因麒麟伏白首双星”一句，作为《红》31回的回目标题。首先，从字面上解释：白首，自然是白头到老。双星，不少人推敲，应该是牛郎织女。牛郎织女最终分隔两岸，一年一见，偏有真情意切。到这里白首双星就完全是另一种意思了。就是白头到老的恋人。

首先，史有金麒麟，而贾得金麒麟。再次，贾失金麒麟，而史捡金麒麟。三者，贾衔玉而生，史酒醉衔石。这三者均通过“湘云醉卧”这节文字作出天衣无缝的联结。这或可是“金玉良缘”的另一种存在可能呢？依据脂批以及《红》中的蛛丝马迹，笔者对“湘云醉卧”一节文字提出自认为较为合理的解释。当然，管窥蠡测，聊备一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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