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谈论英国时我们在谈论“简”

○《成为简》剧照

伊丽莎白·班纳特兀自淡定地站在英国文学划时代的分隔线上，她不是一个欢乐的结局，而是一个快乐的开始。

对桌人突然中止了朗读，递来一张纸片请我写下自己的名字。

我也高声“朗读”：“那就写英文名吧！”然后用英文写下：简·奥斯汀。

这是一个高中女生所能想到最坏的恶作剧。

时隔些年后看到碟片封套上的片名——《成为简》，不禁莞尔，我已经好久没读“简”了，英国人还在心心念念着她，高频率地翻拍她的作品还不过瘾，还要将她本人也变成女主角演绎一番。纯属演绎的电影当然寡淡无味，在小说中对于择偶嫁人颇有见地的简，自己的私生活其实一片空白，虽然身后萦绕着影影绰绰的猜想，但后人所能抓住的始终只有吉光片羽，即使拼凑出一段无疾而终的恋情也着实勉强。

在两百年后，《傲慢与偏见》依然稳居英国人最爱的文学作品前三甲。很难说清这种情结，究竟是什么让这部与宏大时代、批判现实和天才幻想皆无关联的小说，年复一年地秒杀《王子复仇记》、《雾都孤儿》与《哈利·波特》——是那古老甜美的田园风光，那些机智幽默的对白还是轻松明快的故事语言？我想，也许英国的财政部门给出了委婉的“解释”。最新版的10英镑纸钞上印着他们的两个女王，正面是伊丽莎白二世，背面是简·奥斯汀。不知是天意还是人为的“巧合”：简最重要的小说女主角正是《傲慢与偏见》中的“伊丽莎白”；而另一方面是因为塑造了伊丽莎白，才让简成为英国文学中的王者——成为简。

那么就要说说这位班纳特家的二小姐了，似乎无论从任何方面看，她成为人气女神都像是个冷门。她出身绝不高贵，父亲冷漠疏离，母亲甚至可以代表当时乡绅阶层的无聊与低俗；相貌么，谈不上天生丽质，即使在书中，她不如姐姐漂亮也是公认的事实；她也未必有着过人的见识，因为生活半径不超过几个村镇；也没有高尚到与钱绝缘，相反的，她对于那个时代里金钱与婚姻的关系有着清醒的认识。她不会和莎翁笔下的奥菲利亚一起在顺从中迷失，也不愿像狄更斯笔下的艾格尼丝一样在隐忍中等待 ，她用善意去嘲笑身边人的低级趣味，用头脑去决定自己的婚姻。当我们循序搜索开来，她似乎是很长一段英国文学史中唯一一个无须牺牲、不任摆布，也没有兴趣悲春伤秋的女主角，换句话说，唯一一个身心健康的姑娘。因为健康而爆冷，这样的答案，让今天的我们心惊肉跳。

而伊丽莎白·班纳特兀自淡定地站在英国文学划时代的分隔线上，她不是一个欢乐的结局，而是一个快乐的开始。她自尊而自信，幽默但并不颓废，冷冷地打量世界，又积极地思考人生，从没想过要“凑合”过日子，而是认为女性有权选择自己的生活，她身上有着你能感知到的热度，因为跳脱了大时代的背景，反倒拥有长久的光辉。这光辉一直沿袭到了简·爱与赫敏的身上，不曾暗淡。

据言简曾拥有乔治四世这样的重量级粉丝。他非常喜欢她的作品，在每个住处都存有一套。还曾写过一封信给简，表达了钦佩之情并希望她能把下一部作品献给自己。简多少有些违心地写了《爱玛》书前的那篇献词，但对于希望她能写“题材大一些”作品的建议，她的回复是：“我所能做的只是写乡野的几户人家，在两英寸宽的象牙上，用一支细细的画笔轻描慢绘。”一副天子呼来不上船的傲慢模样。

一千个观众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此法则同样适用于伊丽莎白，因而“成为伊丽莎白”是一件风险值极高的事，却仍引得多少一线女星前赴后继。2007年前后，凯拉·奈特利版《傲慢与偏见》与安妮·海瑟薇的《成为简》接踵上映。前者身为公认的英式古典美传承人，而后者与生俱来美国甜心的独立与果敢，但平心而论，当面对两个世纪前已抱持“女性的思想值得倾听”观念的伊丽莎白和简时，她们都还少了一分底气。

近年还有痴迷者狗尾续貂了一部《彭伯利》，幻想伊丽莎白与达西入住彭伯利庄园后的生活。聪明如简，当然懂得在故事最动人的时候搁笔，她心里清楚，伊丽莎白与达西婚后的生活，一定如所有王子与公主一样不值一提，甚至有时是需要遮掩的。想来她也相信，伊丽莎白有足够的能力去应付可能出现的麻烦与僵局，即使不能，也不会怨天尤人。

就像她自己，也不曾抱怨过命运没有赐予她一段好姻缘，让她成为“人生赢家”。她在不长的岁月里，将自己的感悟与遗憾都寄托于那只细细画笔下的姑娘们，艾玛和艾莉诺，伊丽莎白和芬妮，赋予她们活泼的生气和健康的灵魂。她珍惜上天给予她最丰饶的财富——才华，享受着写作的快乐，一切新鲜事物带来的快乐，没有浪费一天时间坐等命运“转机”。  

当然，在过去和现在的生活中，都出现了简的优秀扮演者。她们是推理小说女王阿加莎·克里斯蒂，是哈利·波特之母J.K.罗琳。

一生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的阿加莎·克里斯蒂，是个不折不扣的“乱世佳人”。新婚的丈夫奔赴战场后，她也志愿担任病房护士，此间积累的药学知识让她成为了合法药剂师，也使她创作一部侦探小说的愿望成为可能。后来的畅销女王阿加莎，在下嫁第二任丈夫，外甥的同学马克思后，没有以装嫩和颜值缩短年龄的距离，在自己的笔下，她是个年复一年为买不到“特大号”衣服而崩溃的可爱大婶，每当丈夫关不上箱子就要请她坐上去“帮忙”，而箱子关上后，她是甘愿陪伴夫君前往中东考古的寻常妻子。对于给她最初的文学启蒙的亲爱姨婆，她最慷慨的回馈，是量身创造了“马普尔小姐”这个可爱的业余侦探形象——也叫简。

半个世纪后的英国，年轻的单身母亲罗琳用了九个月来接受心理治疗。恢复行为认知能力后，她在困窘的生活中为自己营造了一个魔法王国，后来，如你所知，那个风靡全球的小魔法师给“卖火柴的小女孩”点燃了无比盛大的光亮。

或许是因为神似，阿加莎和罗琳与简那幅著名的肖像都有几分相像。

而她们能够“成为简”的要诀，我以为无非两句话：

在贫乏的生活里精神富足，在富足的生活里不让精神贫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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