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上的紧箍儿

梁盼

古典小说史上最著名的坏分子西门庆，临死都没有任何反省，他坚定地认为，男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应该多多占有女色和财富，以及这两种东西的衍生物。为达此目的，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反正，即便死了，也够本了。

《西游记》里有个“紧箍儿”，虽说极大制约了孙悟空的能力，但好的一面也很明显，那就是让悟空不至于毫无约束、恣意妄为。人的本性都是喜欢无组织、无纪律的，但如果人人如此，则生活一日都不可延续，故而必须有所制约，才能成其为社会。对于西门庆来说，道德底线的缺失意味着某种形式的紧箍儿从来就没有戴在他的头上。

西门庆最后纵欲而亡，实乃亡之于紧箍儿的缺位。孔夫子曾说，人到了七十岁，才能随心所欲不逾矩。言外之意，人在年轻的时候是很容易“逾矩”的。所谓的不逾矩，其实也是指有一个紧箍儿，已然顽强地植根于你的心中。至于那紧箍儿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或道德风俗，或法律制度，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反正，一个稳定的社会，总有一种主流的价值观来作为紧箍儿，去强制约束那些非主流的人。不过，非主流的人只要不“逾矩”，也不会有唐僧和观音等人来念什么紧箍咒。

人性中，某些人的自由，可能会造成别人极大的不自由，于是就有了针对全社会的紧箍儿。如果没有这个紧箍儿，那么到头来，大家全都会不自由。孙悟空在戴上紧箍儿之前，表面上可以为所欲为，但他使唐僧很被动、很不开心，自己也时刻处于被仙界舆论所拷问的状态中，反倒失去了真正的自由。反之，戴上紧箍儿之后，唐僧、八戒与沙僧，似乎都和悟空达成了一种来之不易的平衡，大伙儿可以尽最大可能地相互尊重、相互体恤、相互帮衬，实现了大多数人的自由。

当然，紧箍儿的作用还能成为某种宿命论的说辞，或曰“魔咒”，与悟空的遭遇风马牛不相及。

《红楼梦》一开始，宝玉与黛玉的爱情姻缘就出现了“魔咒”。本来宝黛两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宝玉有一块“与生俱来”的“宝玉”，而他的宝钗姐姐恰好也有因某种神秘力量的驱使、必须在脖子上挂着的一把金锁，于是便有了金玉良缘的说法。黛玉对此耿耿于怀，至死都难解其心中块垒。黛玉无法忽视这种“超现实”的“魔咒”，这成了她心中最大的死结，任凭宝玉怎样努力与抚慰她受伤的心，她也对此念兹在兹，无法宽心。更直接一点，对于林妹妹和她的宝哥哥来说，那通灵宝玉与“不离不弃”的金锁，便是他俩看得见的紧箍儿，时刻都在妨碍他们的自由恋爱，是他们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直至最后，这个紧箍儿彻底葬送了他们的旷世之恋。

如此解读红楼中的这种“紧箍儿”，大概丰腴的宝姐姐会不高兴了。也确实，宝钗一系的人会认为，这正是她与宝玉命中注定的好姻缘。但在宝玉，尤其是黛玉眼中，这个紧箍儿太没道理了，毫无西游中那种制约人性之恶的“高大上”，反而使得有些人（如王夫人），有机会时不时念起紧箍咒，且心安理得、有理有据，直至林妹妹死在他们正义凛然的叹息之中。

总之，紧箍儿是一个很丰满的象征物，您也可以扪心自问一番，或者顺便摸摸自己的额头和后脑勺，感觉一下，也许会发现您头上也有一个紧箍儿，如悟空那般的，或如黛玉那样的。（摘自2015年11月4日《渤海早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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