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之殇： 遇难者和亲人们的最后定格

湖北监利长江边，天津的张琳端着一个蛋糕，跪在泥里。

“东方之星”出事那天，是她母亲71岁的生日。

2015年6月7日，是“东方之星”遇难者的“头七”。

截至6月7日20点，这场事故已确认432人遇难，14人生还，仍有10人下落不明，遇难者善后工作正在进行。7日上午9时，沉船救援现场举行了哀悼遇难者活动。

沉船现场，不断有物品被打捞出来。

一条香烟、一袋茶叶、一个娃娃书包、一只登山鞋、一包“重庆辣味鸡”……

物品后面，是那些再也无法醒来的主人。

出事那天上午，张琳与船上的母亲打电话，“生日快乐。”船上，母亲“笑开了花”。张琳发了朋友圈，“青春或有一颗不老的心”。

没想到，这是最后的诀别。

……

这几天不断有家属来到江边凭吊。

他们或点燃蜡烛伫立，或朝着沉船方向跪拜，或面对长江呼喊，通过各种方式祭奠着亲人，寄托哀思。

“我心悲于斯，永隔一江水！”

最后一句话

南京43岁的江东怎么也想不起，他与母亲的最后一句话，是“妈，在船上好好玩”，还是“妈，注意身体。”

他想啊想，晚上好不容易睡着。他做了个梦，梦到了母亲登上“东方之星”，给他打电话报平安，他嘱咐母亲在船上好好玩，注意身体。

最后他说：“妈，我这边有点忙，先挂了。”

梦中惊醒，江东才知道最后的话竟然是这句。

“妈，我为什么那么傻啊，没能与你再多说说话。”

没有人来得及与亲人道别。

遇难者和亲人们的最后一个电话、一条短信、一张照片，大多与问候有关，与倾诉有关，与牵挂有关。

与离别无关。

5月28日，苏女士的婆婆登上“东方之星”，还牵挂着孙女。她打回电话，告诉家人，一定要照顾好马上要参加中考的孙女。

6月1日早上，船上的殷先生打电话回家里，找8岁的小外孙，祝他“儿童节快乐”。

1日上午，钱女士父亲给她微信发来游览照片，天空晴朗，父亲笑容灿烂。

中午，李小姐的婆婆打回电话，说“还挺好的，没有下雨。”

下午，季先生的老伴给他打回电话说，“赤壁的游玩结束了。”

下午4点，赵先生的父亲发微信回家，“祝福孙女小炉节日快乐。”

傍晚5点，王盛给船上的父母打电话，是母亲接的。母亲嘱咐王盛，“一切都好，照顾好自己。”

王盛说，那通电话非常短。

晚6点，顾女士的母亲给孙子发回来短信：“今天你戴上红领巾了，开心吗？外婆祝贺你！想外婆吗？我一切都好！”

晚8点，秦建平给妻子打去电话，在甲板上乘凉的她说，“船上挺舒服的。”

晚9点，船上的张丽芬给丈夫张建伟打了最后一个电话，她问，“上海热吗？”张建伟说，“上海31度。”

此时，“东方之星”正穿梭在风暴中。

“这里狂风暴雨。”张丽芬说。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6月1日晚上9点28分，“东方之星”倾覆。

南京人李云川想起给姐姐打电话的时候，是6月1日晚上9点36分，出事之后仅8分钟。

姐姐的手机传来“嘟嘟”声，无人接听。

她想，姐姐可能睡觉了。

第二天看到新闻，再拨打姐姐电话，传来的是“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6月2日早上7点，苏女士醒来听到新闻正在播沉船的消息。“28日出发，从南京上船，坐船游三峡，我公公婆婆去的旅行团不也是这样吗！”

她摇醒丈夫，两人轮番拨打公公婆婆的手机。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在他们给公婆打电话的时候，江西的刘颖也在拼命给父亲打电话，她上网看新闻，越看越担心，她拨打了27遍父亲的电话，已成泪人。

“爸爸，求求您了，您倒是开机接电话啊……”

南京张女士一家绝望地说，“爸妈你们在哪里，给我一点点消息吧！”

王晓雅（化名）65岁的父亲，在老哥们的推荐下一起上了游轮，启程后却再没有回来。

2号下午，他们来到之前带爸妈报团的旅行社门口，看到了最不愿看到的一幕。

旅行社大门紧闭，门上贴了一张告示，“由于长江游船发生事故，公司负责人已赶往外省事故现场协助处理……”她说她的头“嗡”的一下，眼前都黑了。

在这扇门前，一名黑衣服的男子，死死抓着紧闭的门把手，蹲着哭喊，“爸妈我错了，我不该让你们去玩的啊！”

他握着一个手机，不时打过去一个电话。关机。

过了一会，他靠在墙壁上坐下，张着嘴巴，看着天花板。沉默。

他把手机摔在地上。

直到“头七”这天，南京的董莉仍在给船上的儿子打电话。对面再也没有了那声熟悉的“妈，您还好吧”的问候，她每天仍坚持打，一遍一遍。

她想再听一听那个声音。

无法完成的事

6月3日，南京的张立云姐弟俩，一直深陷在自责之中。80后的他，说直到自己有了孩子之后，才真正明白了自己的父亲，一辈子都是为了自己这个儿子活着。

“我刚结婚的时候，爸把一辈子积蓄都投进了股市，说想为孙子攒点钱，结果这一套就是8年，如今好不容易赚回来，爸拿出一半给我还了房贷，另一半打算带妈游全国。所以我和姐姐都劝爸妈出去散散心。”

劝母亲多出去走走的，还有上海的赵嘉，“我是想让她散散心，挣了一辈子命了，这会儿该享受享受了。”

母亲再也没回来。

她总觉得是自己的过错。有时候，她拿头撞门板。

山东的刘先生说，爸爸喜欢吃辣，他帮爸爸选定路线，想让爸爸到了重庆后，吃吃火锅。

如今，他说自己“恨不得跟爸爸一同去了。”

6月4日这天，宁波的赵静连夜赶往监利，在朋友圈写下，“妈妈，我们不能没有你，求求你回到我身边！”

南京的王斌姬也冲着江水哭喊着，“爸爸，还我爸爸！”

船上老人们都带着心愿出行。在船上，殷老爷子很兴奋，他和老友约好寻访三国故地，回去好给8岁的外孙讲讲《三国》里的英雄故事。

小孙子再也听不到外公的三国故事。

张琳总是看着手机里那张父母一起吃饭的照片哭，照片上她写着“想你的时候我抬头微笑，你知道不知道，风儿吹着白云飘，你到哪里去了。”

（应受访者要求，部分受访者采用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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