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电影，自己的观感大过天

有惊悚小说叫《别相信任何人》，小说女主人公，大脑硬件出了问题，记忆只能保留一天，每天醒来，都要面对一个问题，眼前这些自称是她丈夫、大夫的人，所说的话是否可信？

我们的记忆力没这么糟糕，却也经常面临这种选择——《金陵十三钗》和《龙门飞甲》还没正式公映时，评论家之战就已经开始，《一代宗师》上映之后，意见神仙们又开始大战，观众评价也分为两极，朋友因为对电影评价不一导致反目的情况频频出现，左右忠奸，各种立场，各种角度。现如今，又轮到张艺谋新片《归来》。

我的经验却告诉我，别相信任何人。

我有证据。2007年，《色戒》上映，它先于9月25日在台湾上映，随后是香港和北美，11月1日，经过删减的《色戒》才在内地公映。因其富含话题性，也因为这种搁延，中国电影史上规模最大的影评活动于是爆发，某网站甚至辟出专门的页面，推荐来自博客和论坛的影评，几分钟更新一次。因此，正式看到电影之前，我们已经有足足一个月的时间，用来观看全球华人撰写的影评和详细的剧情介绍，其中有很多都是出自名家之手，比如龙应台和陶杰，还有朋友不辞劳苦去香港观看，一过关就电话报告观影心得。这堪称史上最不留余地的剧透事件。

等看过《色戒》，骇然发现，我所看到的和他们描述出来的，几乎是两部电影，就连剧情，也大有出入。此前的影评狂潮，完全可以当做“人是怎么被影响的”这样一场心理实验的证据看待。电影的前期宣传专注于情色戏，有发言权的人的观看和讨论专注于政治，热衷于史料堆积，这两个因素给了所有人强烈的心理暗示：这个电影除了性和政治，别无其他。人们沉浸在这种暗示中，在电影里找证据，完全忽略了别的东西，几百篇影评，没有一篇提到易先生烧文件时，火光映照在墙上的孙中山像上，似乎那像在着火——那种张爱玲式的隐喻。

每个人都在影响和被影响，也都站在自己的立场上，遮蔽和扭曲，用自己的情绪，为事物染色，即便是最貌似客观的描述，也未必就是真实的。《唐山大地震》在唐山首映第二天，有媒体称，唐山观众笑场。唐山观众在观看《唐山大地震》的时候笑场！但细细追究下去才知道，笑场是有，发生在演员的唐山话出了纰漏的时候。抛开前因后果，只说“笑场”，完全不公平。

《金陵十三钗》上映后，就是这样，严肃影评人头顶《圣经》追问它作为电影的得失，学者追究影像伦理，道德家追问情色场面，愤怒女青年追问约翰爱不爱玉墨，就像当初，她们追问易先生爱不爱王佳芝，每一种都大到遮蔽其他。

影评人柏邦妮说：“电影不是发生在银幕上的那一切，银幕和观众之间发生了什么，那才是电影。”如果一部电影和一群观影人发生了难言的联系，引起了猜疑、争议、混沌难辨的情绪，让观众愿意进一步去挖掘冰山尖顶下庞大的冰山身子，让观众在第二天醒来后尚有一点余味，一点念想，那它也已经可以在影像洪流中拥有一席之地了。

电影毕竟不是生死抉择，贞子不会当真从银幕上爬下来抓人，美貌的男女主人公也没有可能像《开罗紫玫瑰》那样走出电影来和观众恋爱。如果对那题材感兴趣，又能得浮生半日闲，看场电影，不会蚀老本，实在觉得不合算，两三个月后，各大视频网站都会有经过授权的高清版供免费观看，可以拉进，也可以两倍速。重要的是，别相信任何人，自己去看，自己的观感大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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