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值得尊敬的人物 电视剧《推拿》导演康洪雷与《人民日报》记者董阳的对话

根据毕飞宇同名小说改编的电视剧《推拿》近日在央视播出。电视剧把镜头对准了“推拿中心”的一群盲人技师，讲述他们的人生境遇和情感生活。像导演康洪雷之前的《激情燃烧的岁月》《士兵突击》《青衣》等作品，《推拿》的题材并不“热门”，甚至略显偏僻。但丝丝入扣的故事，精湛到位的表演，却能让人静下心来细细品味，感到温暖与踏实。

记者：《推拿》是一个看似平淡而视角特别的题材，作为一个在业界有影响力的导演，你主动选择这个剧本，出于怎样的考虑？你选剧本，看重的是什么？

康洪雷：毕飞宇的小说《推拿》写得入木三分，人物关系非常成熟，是近年来难得一见的好作品，很有感染力。从《激情燃烧的岁月》到《推拿》，几乎我的所有作品都是从优秀小说移植而来。

我愿意树立人物，喜欢跟人物去交流，喜欢把我认为值得尊敬的人物简简单单、朴朴素素地拿出来给观众看。盲人这么一个陌生的群体，其实就在我们身边。上帝关上了一扇门，却又打开了一扇窗。他们虽然失去了肉眼，却能用心眼去看世界，他们的听觉、触觉能力要胜过我们这些健全人。他们身上的单纯，他们的互助精神，他们灿烂开怀的笑，那些我们认为早已荡然无存的东西，其实都还在我们的内心。我把我近年来对人和社会的感受也放在里头，透过他们的一言一行传递出来。我想通过小中见大,通过盲人的诉求折射时代和社会的发展与变迁。

记者：电视剧里有些构思很有意味。王泉跟爱人孔佳玉通过推拿的拍打声传情达意，金嫣和芒来的爱情故事偶尔穿插两人成双起舞的梦幻片段，这些呈现方式把感情渲染得通透，又不显得突兀，这个不易呈现的题材其观赏性相当不错。

康洪雷：影像跟小说不一样，小说是信马由缰、时空交错的，有很多意识流，但影视必须是“真货”，除了行动就是台词。怎么表达盲人这个特殊群体的内心世界？这对电影创作来说是非常大的考验，在剧本创作、电影拍摄和后期制作阶段，困难得我们几近崩溃。

我们竭尽所能地表达盲人朋友的喜怒哀乐。比如金嫣和芒来的恋爱，两人坐在秋千上，毫无动静，可是他们的精神在舞台上荡漾，像舞蹈一般。只能靠形象的、智慧的，而且还得是这个人物的方式去表达，尺度要在似与不似之间。完全归于生活，不是艺术；太艺术化，又不接地气。这个度的把握我觉得是衡量一个导演成熟与否的一个最重要的指标。

记者：和原著相比，电视剧增加了几个明眼人，崔云、吴和平、牛三勇等，因此盲人群体内部的矛盾一定程度上转移了出去，让整部剧显得更加温暖。这些人物的设置是不是出于这样的考虑？

康洪雷：其实我的初衷是把“盲人和我们在一起”的常态表达出来。我们在北京盲人特殊教育学校看到，那些教师、工作人员和盲人在一起，盲人远远地就能叫出他们的名字。如果不在一起长相守的话，怎么会有这样一种和谐？这个世界是大家都在一个屋檐下的。

崔云这一笔加进来，还出于我对“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个看法的批判。崔云这样一个被丈夫抛弃的普通女人，带着孩子四处打拼，在前夫眼里她就是一个废物。但在沙复明和推拿中心的盲人眼里，她显现了她的闪光之处，找到了尊严和自信。还有“混子”牛三勇，我始终不相信这类人就坏透了，会一直沦落下去，电视剧呈现了他在推拿中心的变化，最终成为一个有用的人。

我们不能低估任何一个人。什么是以人为本？我理解就是生命至高无上，我们尊重生命，就应该尊重不同形态的生命。我们说文艺要走出去，你给人家看什么？我觉得首先是对生命的尊重，这是全世界都看得懂的。

记者：和你此前的作品一样，《推拿》里角色不管大小、主次，哪怕一个小孩，一个只有一场戏的“路人”，表演都力求贴切到位，在演员的选择和使用上，你的经验是什么？

康洪雷：编剧把角色写出来之后，导演有责任将剧本中的所有角色都培养成鲜活的人物，让他们成长为一个个有个性的人。生活里尊重生命，面对剧本，就会尊重角色；生活中怎么研究人，拍戏的时候就怎样研究人物。你跟演员反复商量，让这个人物慢慢成活起来，有了丰富的性格，于是他就在人们面前闪光，让大家记住。他就不会是一个苍白的、单色调的符号。

记者：作为导演，相信你一定关心收视率，但在今天恐怕只关心“收视率”已经远远不够了。大量的观众可以通过手机和电脑收看《推拿》。这两种终端正在改变观众的收视习惯，观众的习惯反过来也会影响电视剧的创作。当年《士兵突击》就是先从网络上火起来的，相信你一定关心新媒体对收视环境的改变。

康洪雷：新媒体时代信道的多元化一定会对传统媒体造成冲击。青年人看剧和观影方式发生了很大变化，作为一个创作者，不能不考虑这样的事情。比如《推拿》一集45分钟，我都觉得长。如果改为30分钟，对我们创作者来说就更难了，你要在30分钟里展示人物，展示事件和事件的解决方式，其中还有你的追求，这就难上加难。所以我们应该研究新媒体时代，研究电视剧该做出怎样的改变。我觉得形式上可能变得会多一点，那些基础的东西肯定不会变，你总不能连人物、故事、思想都不要了吧？

在这样竞争激烈的时代，要是还骄傲自大，坐享其成，就一定会失败。必须适应时代，贴近观众，发现自己的短板和长处。这需要一个过程，谁认识得早，谁可能会走得好一点，认识得晚，就会落伍了。

（原载《人民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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