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落幕的戛纳

□文/章子怡

童年时春游，出发永远是兴高采烈，欢歌笑语。回程却总是沉闷沮丧，鼾声四起。有一次无意间听到男生们聊天，其中一个说：“每次这种时候，我就想着第二天还能见到班上的漂亮女生，心里就好受点。”后来我观察了很久，想知道他说的漂亮女生是不是我，结果却很是失落。

今晚，本届电影节“一种关注”单元在戛纳电影宫温暖谢幕。于我而言，就像一个在春日的阳光里玩儿疯了的孩子突然听见集合回家的哨声，心里瞬间涌起浓浓的不舍。十一天，十八部电影，一千九百六十七分钟光与影的跋涉，所有画面从拷贝投射到银幕，又从银幕拷贝到心底。每部入选的作品都是如此特别、独一无二。终于在今晚，我们五人上台宣布了最后的结果。没有输赢，无关优劣。我们只想向每一个努力探索的影坛同仁全意致敬。掌声中，我轻轻从肩上卸下本届评委的荣耀和职责，细细地将它擦拭干净，放进记忆的行囊，和从前所有戛纳的日子一起，成为永远的私人珍藏。

总感觉今年的戛纳才刚刚开始，却转眼到了结局。回头的一刹那，仿佛还能看见自己每天踏着正午的阳光，迅疾地掠过人群，一路奔跑直达影厅，然后坐下，刚刚调匀呼吸，便随着黑暗突然坠入另一时空。如此循环往复，十几天下来，我跑得愈发矫健和灵动。而日子，也在这充实的奔忙里无声地加速前行。或许，第三次的评委经历，让更多的细节变得熟悉而有序。清晰明确的工作流程，轻车熟路的通道和捷径，团队里尽职尽责的同事，都让这一切变得专业而简单。

明天不用早起赶去电影宫了。我们来到一家早就听说的人气餐厅，准备弥补错过了十几天的美食之约。这里的餐厅夜愈深，灯愈亮，人愈多，酒愈浓。而在喧闹之中，也隐隐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感伤，那是一场盛大狂欢到了尾声时特有的一份微妙情绪。环顾四周，每个人都在笑着说着，到处飘着我们听不懂的畅快和惬意。精力旺盛的服务生手脚麻利地上了菜，手舞足蹈地用肢体翻译着自己的法语，让我们前仰后合。不远处，一只漂亮至极的哈士奇，静静地伏在主人脚边，乖得像一个孩子。主人得意地向我们介绍：小家伙六岁，也是这里的常客。它仿佛知道我们在聊它，害羞地看了我一眼，低下了头，瞬间萌爆。那边，服务生正把一个小女孩儿高高举起。或许是他的亲戚，或许只是一个幼小的常客。孩子大概两三岁，眼睛蓝得像戛纳的海水。我凝视着她，忽然，周围的一切都慢了下来，喧闹声也渐渐隐去。我的视野里，只剩下这幅明亮的画面———一个孩子，笑着，用她清澈的眸子欣喜地打量着一切。或许，几十年后，她也将成为门外红毯上一道绝美的风景。而那时，她印象中有关今晚的记忆，也许就像墙上那些泛黄的电影海报。而我们的面孔，则化成海报上那一幕幕关于电影的梦……一个节日的落幕，却是更多节日的开始。

回酒店的路上，每个人都安静得不出一声，只有脚步回荡在开满鲜花的小巷里。正值午夜，我却分明嗅到了清晨的气息。这时候我突然想，其实以后的每一天，我都能随时在这世界的任何一块大银幕上见到我的同路人，我们不会寂寞。银幕更不会寂寞，因为爱它的人实在太多。这样一来，心里便好受很多。原来，当年那个男生的办法真的管用。想着想着，我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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