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90’后”压力生活系列之“孩奴” 孩子是责任而不是遗憾

前言

余岗年少不羁，母亲的突然离世，唤醒了他心中沉睡的责任，也种下了内疚的种子。成年之后，生育孩子成了余岗告慰母亲的沉重包袱，生活的不幸与压力，让他感到疲惫不堪。其实，人生就是一次次跌倒与爬起的动作，光明的人生，是跌倒之后站起来，继续朝前走。

讲述人：余岗（化名），男，26岁，

记者：朱英玉配图：罗永鸿直到有一天，发生了一件事，才改变了我的生活态度

幸福总是沉淀在回首的时光里。

那时，我不像现在这么惶惑，我的天空铺满了耀眼的星辰，它们都是父母用爱点缀上去的。尽管我的家庭不富裕，但我从来没觉得自己在吃吃喝喝时有什么艰难。那些艰难，都被父母压缩了，他们为我呈现的，是一个饱满的春天。

他们对我的爱，化成了一个等待。

那就是希望我考上大学，一步一步踏踏实实走读书的路。

可是，我的学习成绩从来没有进过班里前20名。我是个不安分的孩子，我讨厌同学们为学习而做出的各种克制与努力，我向往教室外自由自在的生活。

初中时，我谈过恋爱，也离家出走过，我还组织过同学一起来对抗班主任。最严重的时候，我们几个所谓的坏学生在冬天烤火时，把教室的门给烧着了，最后受到了严厉的处分。

面对我的不羁，父母的管束变得很弱很弱。有时夜深我像个夜猫子从外面回家，看到父母默默地坐在沙发上，相对无言。我撸撸被风吹散的头发，母亲看着我，眼里充满了迷惘。

当时，我并未读懂这些内容。我的眼里只有自己，具体地说，只有自己的个人感受。如果一个人满怀激情地朝着既定目标冲刺，无视身边纵横的杂草，那他是可赞的。而我，激情是被雄性荷尔蒙激发出来的，我在漫漫荒原里四处乱窜，却是可悲的。

在母亲失望的目光中，我离开了学校，成了一匹脱缰的野马。社会是我的大学。

我开始闯荡江湖。泡网，透支体力。吃喝，疯狂中把酒瓶子奋力甩向柳江。坐残疾车，集体开溜，一分钱都没有给车夫……我们浪声大笑，只有这样，才能发泄多余的精力。

18岁那年的一天，父亲在五星街找到了我。

那时，我和几个哥们正从网吧出来，刚一出门，耀眼的日光直刺眼睛，我眼前是虚浮的。父亲在我迷蒙的视线里出现。由远及近，他脚步越来越快，后来是一路小跑来到我身边，他扯着我的手臂颤抖着说，快，你妈得了重病，正在医院抢救！我这才想起，我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细细算来，有将近半年的光阴，我没有看到母亲了。顾不得多想，我随着父亲赶到了医院。

母亲躺在病床上，她一直没胖过，那时却更是瘦得脱了人形。她眯缝着眼，不知是不是睡着了。我们来到她的床边，父亲轻轻一唤，她便醒了。

她一睁眼看到我，眼角突然就冒出了两颗大大的泪珠子。

儿子，你终于舍得回来了……没有哪家孩子像你这样不听讲，你这个样子，妈死都难瞑目……我慌了神，母亲从未说过这么重这么失望的话，她轻飘飘的语气，在医院冷凝的氛围里，让我突然感到了一种不可逆转的严重，那一刻，我的胸腔里有了回音。

母亲去了。家里再也没有等我回来的目光。失去了管束之后的自由， 其实是多么的卑贱；当我的江湖生活再也没有一丝家庭的顾虑之后，我发现我失去了最珍贵的东西。

我想回家。做个好人。

我被医生告知，孩子没了。一片乌云飘来，遮蔽了所有的阳光

在父亲的走动下，我老老实实进了厂子，做了一个普通的工人。

和小花（化名）结婚那天，喜悦

没有冲昏我的头脑。我把这场婚礼，提高到了一个偿还的层次。母亲临终前对我说，她对我的希望已经破灭，只愿尽快有个小孙子来为她扫扫墓，她在九泉之下也就心满意足了。

孩子，这是我此生惟一还能用来安慰地下母亲的东西。

天有不测风云。小花怀孕几个月后，我陪她到外面散步。前面不远，有家卖酸的店铺，小花抽抽鼻子，说想吃酸。我说，好，你先慢慢走，我过去给你买。

我刚走不远，听得身后“啊”的一声尖叫，只见小花仰坐在地，表情痛苦地捂着肚子。看到小花脚边那块圆圆的石头，我心里一凉，急冲过去。

小花流血了……在医院里，我被医生告知，孩子没了。一片乌云飘过来，遮蔽了所有的阳光。

家里显得异常阴郁，屋里飘满了母亲临终前的眼神。我感觉生活在惩罚我，这世上没有这么轻而易举的事，曾经的不羁，正在缓缓释放能量，让我后来的每一天都在偿还年少轻狂时欠下的债务。

生活还得继续。

我想，孩子的过早流失，多少也跟胎儿体质有点儿关系。为了再生一个健康的孩子，我戒掉了烟酒。我努力锻炼身体，每天跑步、游泳、做俯卧撑，终于，我感觉沉到谷底的力量和信念正在一点一点地回升。

那一刻，我才真正理解了母亲，我为自己以前的行为深深地自责

一年后，小花又怀孕了。我欣喜若狂。我愿意相信生活正在回报我的努力。

我承担了所有的家务活，不许小花轻举妄动。我们尽量不到外面散步，我甚至担心大声说话会惊动到肚里的孩子。我很累，身心疲惫，但期待的力量太强大，它容不得我有半点的松懈。

连父亲都说，余岗，你妈把从前那个你带走了，你重新投胎了。

小花不太愿意去产检。她担心医院要做彩超，做一次下来要花不少钱。

只要医生发话，我便勒令她做。为了孩子健康，事先的一切准备都是值得的。

于是小花偷偷地去产检。这样的话，她可以为自己拿主意，只进行常规检查，而不做医生建议的其他附加项。

那天中午，我下班回来没看到小花，父亲说，她自己去医院检查了。

我急奔出门外。还没跑到公车站台，小花的身影进入了我的视线，她正小心翼翼地扶着公交车后门把手，缓慢地下车。

这惊险的一幕，把我的心都要化掉了。她根本不知道，她的身上，承载的是我沉重的压力，她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带着我的压力，四处乱走。我恨不得骂她几句，但我又不能。看着小花不以为然的样子，我压着怒火说，

希望你下次不要再做让我心惊胆战的事！小花怀孕8个月了。她从洗手间出来，惊惶失措，老公，有点血。她带着哭腔。

我的耳朵嗡地一声。雪白的卫生间里的血，很暗，但极刺眼。

小花早产了。在手术室门外，我狂乱地来回走动，仿如被拴了绳索的犬。对孩子到来的苦盼，就是那根勒着我颈脖的绳索。

我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到处疯跑了，也不能任意发泄，我无意识地自我抑制，节制。在等待孩子降生的时间里，旧日的扉页凌乱地翻起来，惟独母亲凄苦的眼神和微弱的气息，是那么清晰地呈现在我面前。

那一刻，我真正理解了我的母亲，我为自己以前的行为伤害到父母而深深地自责。

在医院住了3个多月，孩子回家了，在他身上，押了我们整个家

男孩，早产，四斤二两。

我哭了。随着稀薄的眼泪释放出来的，还有那些内疚、自责。

孩子头上有一不明肿块，需要进入24小时重症监护室，赶快签字，医 生小声地说。我慌了，孩子没有缺胳膊少腿，但他身子很瘦，细小如豆芽，缩成一团，连哭声也是嘤嘤的，弱如蚊蝇。

我签完字，医生把孩子抱走了。

我呆坐在椅上，束手无措，一切都由不得我来安排，仿佛我不是这场事件的主人公，我只是一个配角，配合早已拟定的剧情；或者像个木头桩子，洞眼早已打好，我能做的，只是填塞。

无奈至极。

小花苍白着脸，在病床上等了很久，身边的小床总是空着，她焦急地催问，孩子怎么还不出来？怎么还不来……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医生来病房叫我出去，我又下意识地紧张起来。

医生说，孩子可能有脑部积水……我听到这，我快要崩溃了。我知道那可能意味着什么。我小的时候，隔壁有个孩子，长年不去上学，成天窝在家里，从没听他叫过一声“爸爸”“妈妈”，母亲说，这孩子刚出生时头上肿个大包，医院说是积水……我无力地跌坐在地。

小时候摔倒了，我就这么顺便把四肢一摊，放声大哭，母亲就紧张兮兮地赶上来，把我从地上抱起，我傻站着，让母亲用力地拍打衣裤上的灰尘，母亲用劲过大，拍得很重，但我很舒服。那些噼噼啪啪的拍打声和母亲碎碎叨叨的话语，像温柔的海水包裹着我。现在，我倒在地上，再也没人拉扯我，我就是我自己的天。我不爬起来，自己的天就塌陷了。

我听人介绍，弄来了一大批脑蛋白针，每针300多元钱，我们不多的积蓄很快花光，借了很多外债。孩子在医院住了3个多月，我们带他出院了。

抱在怀里的孩子，还是轻飘飘的，可是在他身上，押了我们整个家。

正如父亲所说，那些撒野的时光，都沉淀在我的上辈子了，上辈子的债，都沉甸甸地压在这辈子上。有了孩子的我，明白了母亲一生的期待。

回家以后，我外出得更少了。第一次去超市给孩子买奶粉时，我发现，一罐奶粉要上百元。孩子以后还要上幼儿园、小学、中学和高中，乃至大学，我一个人能扛得起吗……我很忧虑。

我那熟睡的孩子不懂这些，就像当年夜不归家的我，不懂母亲在雾霭迷蒙里空等一宿，那悲伤的样子。

那时母亲没有人支撑。现在的我也一样。

没有人再为我拍打衣裤的尘灰，跌倒的我得自己站立起来。我希望生活能够看到我的努力，给予我相应的回报，让我延续母亲的责任，而不是延续她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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