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 是我一生的传奇

我们每个人在自己的一生中都会遇到一个对自己影响至深的人。

我们把与这个人相关的记忆收藏在生命的深处。

无论他是谁。

我们只知道他是我们构建精神世界的基石，是我们自省与反思时参照的良知，是我们生命旅程中一盏不灭的灯，永远引领着我们前行。

对于朱瑞清来说，这个人是他的奶奶。

他说，奶奶是他最爱、最尊敬的人，也是他一生的传奇与骄傲。

——娜夜手记

奶奶姓刘，七十年前，从农村嫁到了县城。当时世道很乱，那时我们朱家还算是个中等富裕的家庭。奶奶的公婆还算年轻，公公在外地做事，家里还有个奶奶，丈夫读过几年书，虽然婚前没有见过面，但对她很好。奶奶觉得很知足了。

可嫁过来没几年，她的公公，也就是我的老爷爷就不在了。有一天晚上我老爷爷从河南匆匆回到家，拿着一刀肉，说好久没回来，想吃饺子，明天下午就要去东北了。奶奶很快就和面剁馅。第二天煮好饺子，家人送到床前，却发现老爷爷的身体都凉了，家里的顶梁柱一夜之间就没了。从那时起，我奶奶上有奶婆和婆婆，下有几岁的小叔子和自己的四个孩子，奶奶就这样开始撑起了家。

公公没了，作为孙媳妇，奶奶把又病又弱的老奶奶接过来一起住，让最小的孩子和老奶奶吃住在一间小屋里。老奶奶虽然又病又弱，最后还得了老年痴呆，可活到了九十多岁。那个年代长寿的老人很少见，而且是由自己孙子孙媳养老送终的，就更少有人听说了。

那时候家里有个长工姓韩，是个山沟里来的汉子。几年后小韩成了大韩，每次回家看娘，奶奶都说：“给你娘带着肉和粮食。”后来他娘没了。奶奶就给了他些钱：“埋完娘就回来，你没亲人了，这就是你家了。”就这样，小韩在我们家变成了老韩。老韩一生都没有娶上媳妇，奶奶说：“就让我兄弟给你做个孝子吧，你不在了，有人给你哭两声。”于是我二爷爷就改了姓，给老韩养老送终。

王家有人参军了，去抗美援朝，奶奶把家里最好的房子腾出来，送给人家算是拥军拥属。奶奶临终前，那家人的老奶奶一直守在她的身边。邻家的兄弟结了婚，家里穷没有房子，奶奶说：“来我们家住吧，啥时候有了房子，啥时候再走。”几十年后，那人成了著名企业家，为社会做了很多善事。奶奶很高兴，常夸他是真正的富中带贵。邻居大妹子病了，奶奶拿出两块钱送过去说：“多的没有，吃药救命的钱还有，你不能有事，五个孩子还指望你呢。”……后来的那些年，我天天陪着奶奶，可她做的好事从没有对我提过半个字。这些都是别人来悼念奶奶时，含着泪提起的旧事。

奶奶活着时，从不让我们依靠别人，从小教育我们“碗边的饭吃不饱人”，要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奶奶是这样说的，更是这样做的。

那一年爷爷被公家下放了。罪名是有人说看见爷爷半夜从公家那里偷了三麻袋粮食，抱着从墙头跑了。爷爷是个老实人，临走时只说了一句：你一个人拿三麻袋，去墙头上跑跑。祸不单行，爷爷的姑姑是个富人，怕被批斗跑回了北京，金银珠宝就埋在了我家的驴圈里，被对面邻居老郭来家里挖粪时发现了。他检举后上面来了人，抄了东西，还把全家人都给赶了出来。没有了家，没有了收入，奶奶带着孩子们住到了别人家的一间小偏房里。爷爷受不了打击，一病不起。几个孩子要吃饭。奶奶回忆说，那时候最难，划成了富农，犯了错误，天天去挨批斗受教育。回到家，孩子们都饿得躺在床上不动。可奶奶觉得再难也得过下去，活人总不能被尿憋死。于是，奶奶开始想办法，用茅草根到酒厂换酒，再用酒换粮食。天不亮，奶奶就起来到贾庄去挖草根。日复一日的辛劳，一双手养活了一家子人。６０年困难时期，奶奶的孩子没有一个饿死的。

奶奶为这个家奉献了70年

奶奶很勤劳。她的个头只有一米五多，却是一位生产能手。切谷子，摘棉花，她切的都是最快，摘的都是最多的，常常在大会上受到表扬。我问奶奶，你怎么这么能干，有什么诀窍。奶奶说：“熟能生巧，多干点工分就多，孩子们就都能多吃点饭。”我本想问问省事的技巧，而奶奶却让我体会到了母爱的伟大。

奶奶是个很有心的人。家里后来买了奶牛，奶奶就多了一项活：挤牛奶给人装奶。那时要买奶的人很多，都是从自己家里拿来的瓶、壶、罐，有的打一斤，有的打半斤。奶奶不认字，全凭脑子记，几十个瓶瓶罐罐，奶奶都能一个不差的给装好。后来家家都装上了电话，五个孩子家里的电话，她都能记着。等我们有了手机，给她说几次，她也能记住。

１９７９年，因长年劳累，积劳成疾，奶奶不到５０岁就偏瘫在床，没有灵丹妙药，谁知半年后奶奶竟然奇迹般地康复，只是走路时左前脚有点蹭地。奶奶总是心疼鞋坏得快，让我们去给她补补再穿。我问奶奶，你怎么能好起来。奶奶说：当娘的没有完成任务，不能倒下。

奶奶看大的孩子都成了材。于是偏瘫初愈的奶奶又开始抚育起第三代。三十年里一口气养大了１１个孙子孙女，其中成人的都考上了大学。现在各家都忙着自己的小日子，生活也越来越好。

奶奶生病时，甚至是最后的时刻，还在念叨着儿孙们：老大岁数大了，什么时候才能不干重活。老二的孙子要好好吃饭。老三正在盖房子不能喝太多酒。大闺女的活是越来越多，都瘦成那样了。二闺女孩子明年考大学，功课太沉，孩子受得了吗？……奶奶从来都没有害怕过死，唯一担心的就是自己的子孙们过得不好。

奶奶八十岁大寿那天，我问奶奶，“人活着有什么意义啊？”奶奶说：“活一辈子身边有了这么多人，这还不够？”“死，您怕吗？”奶奶说：“怕什么，我的任务都完成了，如果我能再见到你的孩子，我就一点都没有牵挂了。你妈不会给小孩做衣服，我告诉她怎么剪，给别人做了，也要给你的孩子做，这算是我最后的任务。”

那年奶奶上台阶时把腰椎摔断了，躺了半年才渐渐恢复，可身上又多了不少病。平时只要有空，我每天都要去奶奶床前坐会儿，给她买好吃的，陪她聊天。在我心里，认为她很快就会好起来，永远都不会离开我们。

但奶奶还是走完了她８３个春秋。她为这个家整整奉献了７０年，其间经历了大祸大难，大起大落。但她一个女人凭借自己对家庭的信仰和女性的母爱，创建和维护着家庭的成长。几十年来，开枝散叶，四世同堂，变成了四十余人的大家庭。她将自己一生都奉献给了这个家，她的善良和美德也感动了街坊邻居。左邻右舍听到奶奶去世的消息后，都伤心落泪，自发地来为她送行。

前几天妈妈还说，她梦到奶奶了，奶奶和爷爷并肩坐在炕头上，微笑着看着孩子们……

奶奶的美德让我受益终身

奶奶常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一定要把饭给了饥寒的人。从小我就有这样的印象，凡是要饭的来到家里或是从门口路过让奶奶看到了，奶奶都会拿出自己都舍不得吃的东西，送给他们。见奶奶做善事多了，我也渐渐懂得了可怜别人。前一年冬天去北京西单逛街，那天很冷，我听到了一阵断断续续的萨克斯音乐，循声望去，看到一个落魄的老人正在冷风中席地而坐吹着萨克斯，他面前零落地摆着几枚硬币。我走过去，放下十元钱，还用一个小石子把钱压好。我走出很远后，听到那萨克斯乐曲有力地吹奏了起来，声调越来越温暖。

大学毕业后，我参加工作前一天去看奶奶。奶奶那天精神很好，坐在躺椅上高兴地对我说，找个工作不容易，到单位要听领导话，咱家都是实在人，要好好干，做人要有个好名声。在公家单位干活，不要小眼薄皮，见什么物件都亲，咱家啥都有，啥都不缺。要干干净净做事，堂堂正正做人。工作五年来，我在单位负责过很多事务，但对单位的一张纸、一度电都能自觉节约。老百姓来单位办事，我绝不参加人家的吃请。我一直认为这是自己的工作，是分内的事。每天当我做工作干事情时，奶奶好像就在身边微笑地看着我，耳边也总响着她的话：“要干干净净做事，堂堂正正做人。”

网上说８０后的大学生，有文凭没水平，有学历没学问。这话虽然有些刻薄，但也不完全是错的。我们小时候，学校和家长对我们唯一的要求，就是拿高分，考大学，十几年下来，都是在象牙塔里啃书本，自然缺乏社会磨砺。而且容易唯我独尊，不懂与别人分享，这是我们这一代人的遗憾。但是在奶奶身边耳濡目染的生活，却使我渐渐改正了自己身上的这些坏毛病。

小时候就听说过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没想到长大了这种事竟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而奶奶却凭着她的大度把悲剧转变成了一场美满的婚姻。事情是这样的：当年三反运动中，检举我家亲戚把金银珠宝埋在驴圈里的是邻居老郭，那时他是贫协主席，来我家挖粪时发现的，这件事给我家带来了一场灾难。而五十年后，我却和郭家的大孙女谈起了恋爱，当时我也有些犹豫不决，就把自己的苦恼对奶奶说了。奶奶把以前的故事对我讲了一遍。我很惊讶，原来两家有这么深的宿怨，我们还是算了吧。奶奶说，咱和人家几十年老邻居，虽然有这么个事，但郭家是耿直人，家风好，孩子们也就差不了，你喜欢她就娶她吧。于是奶奶就拍板决定了这门婚事。

结婚后，虽然有时候不懂事，我们两口子偶尔会吵架，但想起奶奶在我们婚事上的大气，也就常常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奶奶去了，却教会了我为人处世，帮我决定了生命的另一半。奶奶的影响并没有因为她的去世而减弱，随着我对她越来越深的思念，奶奶对我的影响反而越来越大。我知道我的奶奶会陪伴我一生，她的美德也会让我受益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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