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定三月三梁黎好

明天就是壮乡的三月三，黎锐正在收拾简单的行李，打算入夜后驱车回老家。两天前接到父亲的电话，说是给他找到了一个挺好的姑娘，让他回去相亲。对于父亲的话黎锐是深信不疑的，他也从来不曾拒绝过父亲。可一旦触碰到情感这个话题，他脑海里立马就会浮现出她的音容笑貌，恍如昨日。他心想正好趁这个机会回去看望一下年迈的父亲。入夜后，他开着新换的座驾奥迪Q7，驶出这座足足打拼了七年的城市，看着这灯红酒绿的街头，一时自语道：“乡村会寂寞吗，父亲会寂寞吗？”

十年前，黎锐在朋友圈里是个出了名的屌丝男。我们都知道，他来自贫穷的桂西北大石山区，因为地势和土质的限制，那里只能种植既抗旱又能充饥的玉米。小时候家里穷，买不起大米，所以对于他来说能吃上一餐大米饭就像过大年一般。为此，他还落下了一个笑话。一次他妈妈带他到嫁在县城里的姑姑家玩，因为吃的是米饭，就只吃饭不吃菜，到现在他的妈妈还经常笑他。但十年后当我们再说起他时，都会在屌丝的后面加上“逆袭”两个字。高考后，他成为村里唯一一个考上重点大学的“幸运儿”，大学毕业后他又成为此届毕业生中第一个开公司的人。到现在，他的公司已发展为一个可以为社会提供五十个工作岗位。他也因此成为每年为国家上缴一百万税收的新众科技有限公司创始人。人们都说，“一个人要先有智商，后有情商，才能够做成一个生意人。”但黎锐的情商肯定是个例外，事实是，年近三十而立的他在感情上依然一片空白，或者说他还没有拥有过真正意义上的爱情，因此他那年迈的父亲还请过村里的巫婆为他架婚姻桥，解不可解开的结。

车子在南昆高速路上匀速前行，放眼远眺，夜朗星稀，月亮立在高高的山头上，像在深情地眺望着自己的意中人。他抬起左手扭过头去看了看瑞士手表指针所在的位置，正值零点整，人的速度始终达不到光速，足以跑赢时间。“你好，新的一天，欢迎你的到来——三月三。”黎锐喝了一口绿茶，目光温和柔软，几个字从他温文尔雅的嘴角溢出。

今天是她的生日，每年她收到的第一个祝福都来自他的手机短信，她不知道是他把她的生日记在了心里，还是恰好这一天正是“三月三”，这个节日给了他提醒，就像上好了发条的闹钟。今年也不例外，零点零一分，她收到了他的短信。她叫罗维，是黎锐高中时的同学。黎锐的深色钱包夹层里，一直放着她的两寸相片，虽有些模糊不清，但依稀可辨她美丽的容颜，她的嘴唇微微开启，露出浅浅的笑意，两颊的酒窝隐隐可见，那是少女独有的情怀。这情怀像村子里早晨的清风，带着春天的花香，夏天的热烈，秋天的成熟，冬天的寒意，吹过黎锐情窦初开的年月。他爱她，但这份爱却从未说出口。

“每次都想呼喊你的名字，告诉你心中的话，面对面看着你的眼睛，不再追寻。”张学友沧桑的声音在车窗内余音环绕，刺激着黎锐的耳膜。他利索地摸出一支烟，点燃，深吸一口，缓缓吐出，像是吐尽了半生的烦恼，一脸的惬意。他在吐出的烟圈中看到了罗维的脸，看到了他和罗维一同走过的那段最难忘的岁月。

黎锐第一次走进县城是在上高中的时候，因为只有县城才有高中。第一个学期他被分在了普通班，经过一个学期的努力，到高一下学期文理分科的时候，他和罗维同去了文科尖子班。但真正认识罗维，是在高中的第一个“三月三”里，他记得那时候三月三是不放假的，身为汉族的他对于“三月三”的了解并不多，只知道这一天，壮族同学的家人，会给他们送来一大包色香味俱全的五色糯米饭，和大块大块的粉蒸肉以及被染成红色的土鸡蛋，这是他以往所不知道的。学校虽不放假，但是在班干的努力下，他们开起了以“三月三”为主题的班级晚会。罗维是晚会的主角，她作为壮族学生的代表，生动地讲述了“三月三”的来龙去脉和蕴含的精神。“……在很久以前，壮族出了一个歌仙，名叫刘三姐，她天资聪慧，美丽动人，有着百灵鸟一般的歌喉，经常用山歌歌颂劳动和爱情，揭露地主们的罪恶。”黎锐记得小时候，妈妈在忙碌了一天之后，总是会唱上一小段，但他不知道他妈妈唱的是不是刘三姐的歌。罗维在讲台上婀娜的身姿和溢满青春活力的笑脸，将他的思绪吸引了回来。罗维的声音很甜，他吞了口唾液，嗓子很干，目光所及之处并没有发现水，桌子上堆满了五色糯米饭、粉蒸肉、鸡蛋，同学们一边吃着美食一边听着罗维的介绍。罗维甜美的声音还在继续，“地主们对刘三姐既恨又怕，因此，一年的三月三，趁刘三姐上山时，地主派人砍断了系在刘三姐身上的山藤，最后刘三姐坠崖身亡。人们为了纪念刘三姐，便在她遇难的这一天聚会唱歌，一唱就是三天三夜。在这一天，家家户户做五色糯米饭、粉蒸肉、染彩色的鸡蛋……”

“感谢罗维同学对三月三精彩的介绍。”主持人亢奋的嗓音在黎锐的耳际回荡，让他感到很嘈杂，“接下来是王上同学为我们带来的歌曲《我爱壮乡》。”

罗维径直走到黎锐的旁边坐了下去，也许是出于对他的好感，也许是因为教室里只有那一个空位，谁知道呢？总之他们就这样成了朋友。在晚会快要结束的时候，他们偷偷溜出了教室，在空旷的校园里游荡。

罗维告诉黎锐，其实她还有好多关于三月三的秘密没有说。黎锐一脸的好奇和茫然，急切地要求她说出她的秘密。校园里的柳树在晚风的吹拂下，发出瑟瑟的声响，墙角的蟋蟀在高傲地独奏，灰黄的光照在陈旧的墙面上，罗维随手折断了柳树的细枝，试图用它找出藏身墙角的蟋蟀。

“我们壮族人家流传着一个说法，那就是谁家三月三做的糯米饭越好吃，谁家的姑娘就长得越好看。”黎锐心想，罗维家的糯米饭一定是最好吃的。“我以前见过我妈妈做糯米饭，她去后山找来新鲜的枫叶、黄花、紫兰草、红蓝草，各自捣烂后提取汁液，再将糯米放进汁液中浸泡，入色后蒸煮，就得到了色香味俱全的五色糯米饭，每一个步骤妈妈都做得小心翼翼。五色糯米饭又有着吉祥如意、五谷丰登的象征意义。”罗维的步子很轻，生怕惊动了这夜的寂静，她的秀发在微风的吹拂下散发出迷人的气息。黎锐跟着她的步伐，静静地聆听着她的故事，像是多年的故友重逢。“十六年前我爸爸就是在三月三的情歌对唱中俘获了我妈妈的芳心，两个月后我妈妈就嫁给了我爸爸。他们没有文化，但他们却最能听懂对方的心，永不会为世俗而迷惑。更巧的是，一年后的三月三，我来到了这个世界。不知道我出生的时候，有没有下流星雨或是出现过绝对异常的事物。”罗维的笑在晚风吹拂下荡进了黎锐的心窝。他似乎感受到了生命与心灵交叠产生灵与肉的碰撞。

此后的两年，每逢三月三，黎锐必能第一个吃到罗维家里带来的美食，他甚至觉得罗维家的五色糯米饭一年比一年做得好吃。在那枯燥繁琐的高中岁月里，他们彼此陪伴彼此慰藉，但从来都是以朋友的身份，因为他们知道，在这个年纪，一旦说出来，一切就破碎了。高考结束后，黎锐收到了罗维的快递，里面装着她写了两年的日记，记录着她和他的点点滴滴。无疑，日记中流露了她爱他的心迹。后来他们去了不同的城市求学，罗维学的是教师专业，毕业后，回到父亲所任教的学校做了一名语文老师，这些年来在她身边围绕的男人不知多少，但她却一直单着。不知缘由的人都猜测她是个有病的女人。这些年，黎锐是一直深爱着罗维的，但他知道爱一个人需要担起爱的责任，在还不能担起这份责任之前，他不能说他爱她。但他却像是她的影子，关注着她的每一条动态，参与她每一个笑与哭的喜悦悲伤。

黎锐的食指和中指瞬间用力地甩开夹在指间的烟蒂，这是烟蒂灼伤皮肤带来的自然反应，他用手捏着滑落的镜框往上移动，此时车窗里张学友沧桑的嗓音早已被筷子兄弟甜美的嗓音所取代，《小苹果》的旋律，正在这狭小的车厢里辗转环绕。他与家的距离近了。

“我，这些年来一只脚踩在城市，另一只脚却从来未曾离开过你所在的地方，脚步在你的眼睛之上，跨越重重山峦。我一如往日地爱你，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亦是，你在的地方就是我想要到达的天堂，明天随我回老家和爸一起过三月三吧！”这是黎锐发给罗维的第十条生日祝福短信。此时手机震动了起来，犹如地震带来的恐惧在他心里蔓延，因为他的心里既期待又害怕。他拿起手机，目光如炬，快速地扫过手机屏幕。屏幕上显示七个汉字：你来我家接我吧！

看着罗维发来的信息，黎锐不免欣喜激动，笑得像个孩子。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把对她的爱深埋在心里，这份爱一直鼓励着他不断前进，给他勇气一直走到今天。如今他终于可以去拥有属于自己的爱情了，透过车窗，他看到了自己挂满幸福和胜利的面容。

八点的太阳正好照在父亲房子的屋檐上，几只燕子在屋檐下筑了巢，此时飞进飞出，好不热闹。黎锐牵着罗维的手走入父亲的视线，亲切地叫了一声：“爸，我们回来了。”父亲呆滞的目光瞬间充满了活力，随后满意地笑了。他们，也开心地笑了。

注定这是一个难忘的三月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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