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偷走的，都是它带来的

岁月一天天地偷走人心中珍爱的一切，矫健的身体，清澈的目光，机敏的思维，相貌堂堂的年轻爱人，甚至连一点小小的骄傲都不放过，但你知道，所有它偷走的，都是它带来的。

当生命中的欢笑与泪水、惊喜和忧伤可以串起一部如史诗一般漫长的电影，那便也意味着，这一生的时间账户已然余额不足了。

约翰和艾拉的电影，陪伴他们最后一次旅程，在不同的房车营地露天播放，从风华正茂到人到中年，从至亲至爱到友人邻里，依循着人生的时序与逻辑播放，喜欢的片段也会重复观赏，当然也会有偶然的拾遗和意外浮现的玄机，便让那些难以释怀的“悬疑”瞬时破解。

此情可待成追忆吧，到了如今还有什么可追究，可争执？他已然认不出自己的孩子了，她分分钟面临着疾病的威胁。

但，不愿与丈夫被“分开”照顾、洒脱地踏上逃离之路的艾拉，面对丈夫或许半个世纪前的疑似“风流韵事”却并不能免俗地愤怒了。

人生的剧本大抵雷同，当曾经引以为傲的色彩被一笔勾销，谁又能彻底超脱呢。

这一趟旅程，原本追求的是一种终极绚烂。

身患绝症的艾拉带着患有阿尔兹海默症的约翰不告而别，开着她的父母留下的老爷车，一路南下，要去往约翰心心念念了一辈子的海明威故居，除了羸弱的体力和仅剩的些微记忆，他们一无所有。

艾拉在服用药物， 也在利用空隙时间艰难地写一封信。艰难，因为体力不支；更因为她时时刻刻要面对如此境地：

他不记得儿子和女儿，却能叫出偶遇的女学生的名字，说出她多年前的趣事；

他总是突然“发现”不在家中，却能将眼前的各种情境精准地对应于海明威小说中的相关片段，刚刚还在吵着要吃汉堡的老小孩瞬间焕发教授的风采；

他聊着聊着海明威，便忘记了自己的妻子一骑绝尘而去，面对追来的她充满质疑：你怎么会在陌生人的摩托车上？

上一分钟还在与人争辩，“我的丈夫是个相貌堂堂的绅士”，下一分钟就发现这个老“绅士”正面朝海滩津津有味地吃着冰淇淋，对她的出现感到意外，对于《老人与海》依然赞不绝口；

他上一秒钟跌倒，而下一秒便会奇怪，为什么会睡在地上？

你所有的喜悦与失望都是多余的，像一台严重故障的机器，他的信息处理混乱荒唐，没有理由，也不问后果，漫天飞舞的碎片里，隐藏着一生的爱与歉疚、追求与放下。海明威只是一个开机按钮。一键生成的海量数据，需要你付出足够的耐心去分析。

艾拉的执著基于一个顽固的信念：他们可以。他们可以如年轻时一样，完成这一场旅程，同样的路线，已经往返过多少次，从北方的家中去往南方海滨，一路上有美味的“欢乐漩涡”和不再出售的核桃酥，再从故乡记忆回归现实生活，父母离去，孩子出生，生命中的聚散，就像在路上，妙不可言或是疲于应对的，都只是经历。

这一次的经历，也丰富到值回账单。

长期处于“断片”状态的约翰，偶尔也会智商爆发，以“老司机”的本色成功躲避事故和交警盘查；收到陌生人递来的一盒温暖却过期的核桃酥，也遭遇了笨贼光天化日之下的打劫；“被迫”享用了昂贵的套房，浪漫温馨后紧接着狂风暴雨；他总是不告而别，她总是疯狂寻找，结果却总是看见一个侃侃而谈海明威的优雅男子，对她的出现深感意外。

终于，他见到了一辈子耿耿于怀的“情敌”，而后者的记忆比他更为模糊。

终于，他多少年守口如瓶的“天机”，也在此时泄密。

艾拉没有因为他现时的状态而麻木不仁，她以把他一个人“丢进”养老院作为惩罚。我依然在乎你的一切，或许这才是最大的公平。

最终她依然选择了回到他身边，正如当年他的回归。

“多少人曾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当你老了，连假意的爱慕也烟消云散，只有一个人会爱你面目沧桑、信息混乱的样子，通常无关诗歌与海明威，或你“虔诚的灵魂”，是忠诚与毅力帮她找出了关乎人生意义的珍贵数据。

岁月一天天地偷走人心中珍爱的一切，矫健的身体，清澈的目光，机敏的思维，相貌堂堂的年轻爱人，甚至连一点小小的骄傲都不放过，但你知道，所有它偷走的，都是它带来的。

艾拉对这趟毁掉了她完美记忆的冒险旅程没有悔意，一封写完的信和一笔消费账单，是他们留给儿女最后的礼物。孩子们虽有万分牵挂，到底尊重了父母的意愿。

老，是一个沉重而又不可回避的话题。从害怕衰老到已然老去之间，只有一转身的距离。从无数的无可奈何中点燃火花，把《当你老了》写成一首诗而非闹剧，《爱在记忆消逝前》提供了一种可能性，但并非万能教材。

刘睿

那又怎么样

多年前看许鞍华的《桃姐》，电影里的阿公阿婆们用奶嘴喝水时，观众席爆发了笑声而不是叹息，都只是为了掩饰怯懦吧。又有多少人和电影里的姐姐一样，只能够尽一份钱财的心意，而没有勇气去陪伴。如果可以，谁都想离老远一点。只有桃姐是最明白的，因为明白而慈悲，不吝惜爱，因为明白，对于身边人们，她总是真心地给予。

许鞍华说，拍《桃姐》是因为自己渐渐老了，所以开始关心与老人有关的问题。看到这话的时候简直不能相信，她一直是以一个多么强悍的女超人的形象出现的。刘德华没有说，但他应该也明了，即使多么努力坚持，自己又能继续扮演“乖仔”多久？

曾以《失乐园》、《遥远的落日》成为“中年人的情爱大师”的渡边淳一郎，随着年岁增长自然地成为老年人的代言人，并且是一位“励志型”代言人，他希望年龄再大一点时还能爱、被爱，而且可以名正言顺地表达爱，于是他在小说中构想了一座“那又怎么样”老人院，希望老年人能活得更加自在、快活、随心所欲……渡边带着他的“理想国”一同离去了，留下这个永恒的命题仍在激起无尽的辩论、叹息或是感动。刘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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