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圆桌 生命如此高贵 不可摧毁

《小姨多鹤》

严歌苓著

作家出版社

《小姨多鹤》海报。由孙俪、姜武、闫学晶等人主演。看书觉得不过瘾的读者也可以通过看剧继续感受严歌苓作品的魅力。

人到中年，读好书，好书读来如经历一场人生，轰轰烈烈……本期读书圆桌，是当代女作家严歌苓的《小姨多鹤》。《小姨多鹤》是严歌苓的长篇力作之一。通过一个普通家庭的爱恨悲欢反映了社会的风云变幻……北大教授陈晓明曾这样评价：“《小姨多鹤》是近年来中国小说不可多得的一部优秀之作。我想放在几十年来都是首屈一指的作品，她的思想意识之高，超越了简单的民族国家的立场，写出了对战争的控诉以及人性的复杂性。生命是如此高贵不可摧毁，让我惊叹。”

读，然后有所思。本期品读小编还邀请了酷爱《小姨多鹤》的书友解银环谈了她的读书体验……

好人遇见好人再难都不让人灰心

这两天把《小姨多鹤》看完，喜欢张俭，喜欢朱小环，喜欢多鹤，也喜欢张俭的父母。这个喜欢很单纯，只是因为他们都是好人，是善良的好人。也许你会说，这个世界好人多了去了，你都喜欢。是的，只要是好人，我都由衷地喜欢，与熟悉或者陌生无关。因为，我知道，世界的美好，是由每个好人的善举、善行汇集而成的。这里我的喜欢，更多些庆幸和感动。庆幸是因为，这个世界虽然好人很多，但是好人遇见好人，好人遇见许多好人，却并不是容易的事情。感动，是因为书中每个好人的付出与担当。

你看，为了秘密，张俭的父母让唯一的儿子远去他乡，你或许会说，他们是为了要孙子，那么，他们完全可以在有了孙子以后，神不知鬼不觉地让儿子媳妇丢弃多鹤，带着孩子回老家。可是，他们没有这么做。虽然最初买下多鹤的时候，他们是想等多鹤生了孩子就把她丢了，可是，等多鹤生了孩子，他们的内心已经不由自主地接纳了多鹤，虽然不能给多鹤名分，但多鹤已经成为这个家的一分子。

你看，朱小环虽然嘴上厉害，可在心里从没有记恨多鹤，而且把多鹤和张俭的孩子视如己出，也正是这个视如己出，才让孩子们即便察觉真相，依然对朱小环相亲相爱。她对多鹤，从心热嘴辣，到心热嘴甜，应该说，这个原本奇怪的家庭之所以在别人眼中不奇怪，朱小环无疑起到了决定性作用。朱小环是好人，却不仅仅是好人，她可以说是大好人，是伟大的好人。

你看张俭，他和朱小环的感情用多鹤的观察就是“两个人好的像一个人”，但是，岁月流逝，两个人好成一个人，往往亲大于爱。时光流逝，渐渐的，朱小环成了亲人，多鹤成了爱人。应该说，张俭对多鹤的爱，是从亏欠和怜惜中萌芽的……在事情被朱小环知道，并被朱小环“解救”之后，张俭和多鹤的爱情被就“埋葬”了，准确地说，是张俭对多鹤的爱情被“埋葬”，而多鹤对张俭的爱情才开始萌芽。准确地说，张俭对多鹤的爱情也不能称为“埋葬”，只是“沉睡”了，这种“沉睡”，是更加长远长久地“活”。他和朱小环是一个人，而多鹤则是他们一个人的另一半。所以，为了多鹤，朱小环可以承受所有委屈，张俭甚至可以杀人……

小说中，多鹤有三次了却一生的动机。第一次是被遗弃后艰难地回到“家”，是朱小环视如己出地和她谈孩子们，她说，丫头要等小姨回来，再扔到房顶上的乳牙，是丫头的天真烂漫，把她从死亡的绝境拉了回来——“多鹤抱紧丫头。这是夜里十二点。按她预先设想的，她这会儿跟丫头、大孩、二孩已经死了。多鹤搂着丫头，觉得真走运，假如死了，她就听不到丫头这么逗乐的话了。她居然给她当起媒婆来，七岁的媒婆。丫头抬起脸，给她一个缺牙的甜美笑容，多鹤那代浪村人对于死的热情彻底冷却了”；第二次是对张俭的绝望，对爱情的绝望，又因为二孩的“事故”，放不下孩子就必须放弃死——“多鹤不动了。找好绳子干吗？凑合活着吧”；第三次是张俭公审的日子，在她决定要马上对自己下手的时候，广播里公审大会提醒她，这是1970年初，她忽然想起，她和张俭不说话已经两年多了……而他因为她，才有今天的公审。“她居然没有跟他和好就要走了，去了冥界还会和好吗？或许不会了。”她要在活着的时候告诉他，她的爱……三次想到死，都不是多鹤生命里最难过的时候，在生命最难的时候，她从来都没有想到死，她都是尽全力争取活下去，也是因为“尽全力活”的信念，她才对三岁的久美拼了命地不放弃。然而，她也会想到死，因为尊严、因为爱。这是多鹤的伟大，也是人性的伟大。和朱小环一样，多鹤也是伟大的好女人。

有人说，《小姨多鹤》其实是两个女人的史诗。的确，这本书写的就是两个女人的命运，一个中国女人，一个日本女人。她们以不同形式的付出、坚忍，以同样的善良、真诚成全了凑合的美好、幸福与伟大。

小说的结局，似乎还算完美，可是却隐约流露着太多的不完美。大孩儿越来越无赖，春美的生活不易，好在还有二孩儿值得期待……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随着这一家人一路走来，好累，但依然觉得感动和欢喜，因为他们都是好人，好人之间的恩恩怨怨不管怎么发生，怎么继续，都让人有希望，不灰心。对人不灰心，对人性不灰心。

“多鹤常常给小环写信。她总是讲到她的梦。她梦见自己又在这个家里……”

“读多鹤的信是一件吃力的事，但它慢慢成了小环生活中一件重要的事，尤其在大孩张铁也去了日本之后……”

“多鹤的信越来越长……”

“虽然多鹤唠里唠叨，但小环愣愣地笑了：多鹤似乎挺懂自己。”

“到了张俭去世后的第三年，小环才对自己忍得下心来拆看他的最后一封信……信没写完，他对小环的歉意却一望而知。”

她对黑子笑笑说：“咱心领了，啊！”

我喜欢小说的结尾，虽然凑合了一生的三个人，终于各自一方，但是，在哪里不重要了，此时，他们的心在一起，永远在一起，不是凑合，是真诚地在一起了。

为了成全你我愿意挥霍一生的委屈

从未有过，一本小说看了两遍。第一遍纸质版，第二遍电子版。两遍，间隔十年！两遍，两种感觉！第一遍粗枝大叶，只奔着好奇，奔着男女主的爱情线而去。第二遍却一个细枝末节都不愿放过，看得心痛难禁，唏嘘难已！

它，就是严歌苓的《小姨多鹤》。严氏特有的情节架构，人物刻画以及行文风格，在这部小说里达到了登峰造极无人可及之境。因了它，我一发不可收地几乎一网打尽严歌苓所有小说。

多鹤，一个日本遗孤，如牲口般被卖到张二孩家。如果张二孩未婚，那多鹤后来的命运或许可以跟其他被卖的同胞一样好点儿，至少，不用终生如过街老鼠，只能以小姨的身份藏于阴暗里。偏偏张二孩已婚，老婆朱小环因受日本兵迫害而流产，导致终生不孕。所以，多鹤被买，不是张家跨种族施展国际大爱，只是张家为了顾全家族烟火传承大业。他们的如意算盘打得很漂亮，明着买回来，暗地里让多鹤替张二孩生个一男半女。不，一定要生个儿子！然后，再卖了她或者扔了她。

于是，多鹤就开始了非妻非妾非情人的传宗接代工作。开始了她和张二孩，张二孩老婆朱小环，三个人三角的奇葩人生。几何学里，三角形稳定性最好。这学说用于这仨人一辈子纠葛不清，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人生，真是颠扑不破的真理。“他们三个人中缺了谁也不行，打打吵吵一辈子，但都吵闹成一块骨肉了”。

这块骨肉因多鹤而生，多鹤以血拉拉的一生塑造了这块骨肉。而让这块骨肉完好地存下来，却数朱小环功莫大焉。朱小环是这块骨肉的核，她以她特有的泼辣胸襟，母性之爱丰盈滋养着这块肉，也滋养着他们仨人颠沛的一生。

全书以多鹤为题为中心，多鹤的一生固然让人揪心，可是，遇到了朱小环，多鹤又何尝不是幸福的？而朱小环却只能让人心疼，她是这中心里的眼，中心里的魂。尽管有千万个愤懑，千万个不愿意多鹤进门，她最终还是委曲求全，接纳，包容，爱护着二孩和多鹤，和他俩的孩子们。她不是温柔的，她狡黠缜密，她总是正话反说，尖酸刻薄。她用这种欲盖弥彰表达着她对这个一夫二妻制家庭深藏的爱与情意。连言语不通的多鹤都懂得她其实没有她嘴上那么坏，她爱张二孩，也如爱妹妹样爱着这个“敌人”多鹤。

为了这份爱，她以全副的母性呵护这个家，成就这个家。她一次一次地为张二孩和多鹤欢爱行方便。她在张二孩“不小心弄丢”多鹤后，气急败坏地跟张二孩斗气，失魂落魄地担忧着死活不知的多鹤。她明明可以任其自生自灭，却鬼使神差地找到并救活野外难产的多鹤母子。她想方设法在没有张二孩的日子里，不择手段，不惜毁形失德地支撑这个家。她施展浑身解数，跟威胁到多鹤威胁到这个家的所有危险因子周旋。

当张二孩背着她跟多鹤在外头“搞破鞋”被逮个正着，她毅然挺身而出，风流而不下流地“认领”：自己就是那个“破鞋”。她把张二孩悬于一线的命拽了下来。她神色从容，心底却血泪逆流：她一直那么骄傲着自己明媒正娶妻身份。她一直觉得多鹤只是为张二孩传宗香火。却原来，从身到心，张二孩早已背叛了她！背叛得这么彻底！多鹤，才是张二孩真正的妻，张二孩的爱人。张二孩和多鹤和孩子们组成的这个家里，她，原来只是个外人。

半辈子用心经营的爱的天空轰然坍塌！打击是摧毁性的！可形势不允许她朱小环圈囿于儿女情长里长吁短叹，她这个外人还得用朱氏调调继续经营保护这个家，这个奇葩时代里的奇葩家庭。没有她，多鹤活不了，张二孩活不了，这个家活不了。

虽然，最终，几个孩子的前景尚不尽如人意。可比起活着，这些又有何要紧？要紧的是，多鹤活过来了，张二孩活过来了，孩子们活过来了！这个家活过来了！而让他们安然活过来的，是她这个刀子嘴豆腐心泼辣辣的朱小环！

没有多鹤之前，朱小环最简单的愿景是，和她的张二孩一个床头睡到老。命运却偏偏和她开着一个不伦不类的玩笑。她能和她的张二孩同甘共苦地白头，却不能执子之手地偕老。就连曾经最趾高气扬的明媒正娶身份，在病痛，在正经八百的跨国婚姻面前，也突然成了名不正言不顺的不明来路。她的张二孩在和她天各一方的地方死了，她却不能为他戴孝。

朱小环，最终还是成了张家的一个外人，一个挥霍一生的委屈，成全了张二孩和多鹤，成全了张氏繁衍大业的外人。

多鹤用自己的身体为自己创造了一堆亲人，朱小环只能用自己的身体守望着多鹤这一堆亲人们。她余生的主业就是，守着空荡的“家”，一遍遍地安慰那只巴巴等着小张二孩来信的老狗——黑子，明天就有信了，啊？

解银环

前一段时间，和朋友谈书，共同的感受是：年少时候，读小说，总是巴不得赶紧读到结尾，因为读完就放下了，就踏实了，就了无牵挂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读小说特别怕读完，不读完，有作者陪伴，他牵着你的手，你可以想，也可以不想，可是一旦读完，瞬间，作者就走了，剩下你一个人，和书里面的一群背影，那种惶恐和失落，仿佛从一个熟悉的世界，从熟悉的境遇被抛了出来，四下黑洞洞的……从前读书，书里面的世界、人物都很远，如今读书，书里面的世界、人物却那么近，不论哪朝哪代，也不论异国他乡，都仿佛在自己的身边，都仿佛自己置身其中。或许这也是一种成长，从看过了到看明白……

本版文字除署名外均由晨报记者李春编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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