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格言都有反格言

□徐征

我小时候的地理课本上，动不动就提到“九大行星”。这“九大”，已经在我不知不觉中变成了“八大”，并且已经变了11年。暴露我年龄的这颗委屈兮兮地被踢出去的行星，是冥王星。

2006年8月24日，第26届国际天文学联合会经过十二天的激烈讨论，最终投票决议，将位列太阳系九大行星末席长达70多年的冥王星降级。

此前行星与小行星界线模糊，在这次大会上，正式通过了“行星”的定义：

必须是该区域内最大的天体；在轨道上环绕着太阳；有足够的质量，能以自身的重力克服刚体力，呈现流体静力平衡的形状(接近圆球体)；将邻近轨道上的天体清除；未发生核聚变。

时间从冥王星降级的时点再向前推回半年，2006年2月20日，日本科普作家竹内薰出版了一本名为《假设的世界：一切不能想当然》的书，他在书中写到了这样一段话：

冥王星名不副实，在冥王星的轨道上发现和它大小差不多或是比它更大的星体，恐怕只是个时间问题。到时候，人们就得讨论“要不要把冥王星降级成小行星”的问题了。

这个奇妙的预言家，毕业于东京大学理学部物理系，在加拿大麦吉尔大学获得博士学位，常年活跃于科学评论、随笔及演讲等领域，曾在NHK《科学ZERO》节目中担任主持人，在富士电视台《北野武的驹大数学科》节目中担任特别顾问。也就是说，他是一个日本的果壳人士。此外，他还有另一个身份，悬疑作家汤川薰。

在竹内薰的笔下，科学并不是普罗大众唯恐避之不及的高冷科学。2017年，《假设的世界：一切不能想当然》在国内出版，它并没有过时的原因在于，竹内薰要提醒人们的是，我们如今所掌握的科学知识并不是理所当然的，很多始于假设。不论是历史上伟大的科学家伽利略、哥白尼、牛顿、爱因斯坦的理论，还是电脑或网络的出现，都是因为破除了古老假设的樊篱，并构思出新假设。

在爱因斯坦之前，人们认为宇宙既不会膨胀也不会收缩，大小固定，“宇宙呈静止状态”。但是，如果宇宙中只存在万有引力，那宇宙岂不是会因为自身的重量而不断坍缩？

于是爱因斯坦提出了一种能防止宇宙坍缩，还能完全抵消其收缩力量的作用力，并将这种力整合到爱因斯坦方程式中。“宇宙呈静止状态”这个假设是当时的大背景。为了说明这个假设，爱因斯坦提出了“存在宇宙常数”的补充假设。这本该是一个划时代的构想，但爱因斯坦很快就放弃了宇宙常数。因为天文学家哈勃发表了能证明“宇宙在膨胀”的观测结果。他认为膨胀的原因，就是宇宙的起点——宇宙大爆炸。爱因斯坦想补充的大假设（宇宙呈静止状态）被推翻了。

宇宙常数成了无用之物，并且被爱因斯坦认为是他一生中最大的错误。然而到了1998年，爱因斯坦去世43年后，天文学家发现宇宙并不是在匀速膨胀，而是在加速膨胀，而宇宙大爆炸的理论不足以解释膨胀为什么会加速。

到2003年，更为精确的天文观测结果几乎证实了宇宙常数的存在。宇宙中确实存在被科学家称为“暗黑能量”的神秘力量，就是它让宇宙加速膨胀。

很少有人能明确意识到我们的常识都是假设。毕竟，要是一一怀疑发生在自己眼前的所有事件与所有现象，那也太令人精疲力尽了。竹内薰说：“大部分人都习惯了囫囵吞枣，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在他们的脑子里，常识肯定是正确的，飞机的飞行原理早就彻底解释清楚了，没有比光速更快的速度……他们的脑海已经被成见占领了。”

在我们这些后人的马后炮来看，无论是嘲笑伽利略的大学教授、托勒密还是哥白尼，都被错误的常识蒙蔽了双眼。显然，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等待着这些假设的，都是一次又一次的推翻与修正。

有趣的是，即使在思想界，也有着类似的格言，美国诗人和随笔作家威廉·马修斯曾经说过：“所有的格言都有反格言；成语应该成双成对地出售，单个的都是半真话（halftruth）。”

这才是真正的科学。

所谓常识，就是指生活在那个时代和那个地区的大多数人脑中根深蒂固的观念。生活在科技昌明时代的我们也不可免俗，无法逃脱局限的牢笼。

鱼翅燕窝在中国是滋补圣品，在很多国家却都不是。

让我们敬畏宇宙，敬畏未知，放弃一切的理所当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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